周宗的住處,椒牆花囊,窗明几淨。
屏風擺設的背後,蓮紋青石磚上擺了張一塵不染的書案,桌案上陳設著書房四寶,墨筆雖已洗淨,卻還未乾,懸了半晌,浸出了一粒水珠。
越過書案,抬頭一望,牆上還有張裱掛描金的猛虎下山圖,而圖下,正襟危坐著一人。
燭火顫動,空氣靜謐,此人正是周宗,他手捧一張泛黃的信箋,上面簡明扼要地寫了些方正的文字,令他瞧得入神。
此時天色已晚,暗夜的天空,投下一縷清朗的逸光。
周宗將信讀完,眉峰凝聚,眼神變得飄忽不定,好像在沉思些什麼。又過了片刻,他手中信箋突然化作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個眨眼的功夫,卻又成了一團灰燼,被他隨手扔進書案腳邊銅盆。
周宗行至窗前,這扇窗原本就開著,只是不當風口,秋風一直在外遊蕩,幾過窗欞而不入。他抬眼環視,眼底流淌著波濤。
“來人,去請你們林師叔。”
周宗朗聲說道,在不遠處站著的值夜弟子得了命令,恭敬行了一禮,便撒著小跑出了院門,他知道,掌門大人深夜傳喚,定是不敢耽誤片刻的要事。
周宗看著值夜弟子遠去的背影,神色平靜了一些,他將雙手負於身後,漫不經心地賞著夜色,作為修真之人,他本可隨手點燃一張靈鳥符之類的符籙,用符去請林芸過來,而不需要讓小弟子專程跑上一趟。
但他閒暇之餘,也挺享受凡人的生活方式,飲食、作詩、練字、讀書,他喜歡做上幾件最普通也最像凡人該做的事情。
修真者比之凡人,活得要久很多,也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在修煉、權謀等等事情之上。他又何嘗不願,時不時地拋下門中俗務,多往震明山上走走,一盤棋,一杯茶,清風遐邇,鬥嘴生趣。
畢竟老大音訊全無之後,也就這個老二是他最為親近之人,奈何那位老道長向來是個不安分的主,總愛做些出格的事,比如此刻,他便絕不會在震明山上。
周宗的心裡極其篤定,他很瞭解晏青雲的秉性,小小的震明山,能關住晏青雲?
不能,只是祈求他不要再掀起腥風血雨吧。
念及此處,周宗嘆了口氣。
“師兄怎麼兀自嘆息?”林芸溫婉而大氣的聲音由遠及近,飄進周宗的耳朵裡。
“走得快。”周宗沒有正面回答林芸的問題,看著林芸進了院門,笑著客套了一句。
見他這副模樣,林芸也不禁輕輕一笑,她很瞭解這位掌門師兄,他想說之事,無需多問,自然會說;不想說之事,就是撬開他的嘴,也聽不到半個響。
周宗見林芸來了,伸手將窗戶關上,緩緩往屋中走去,在桌案前面落了坐。
林芸也跟著推開木門,還未進門,就聞得一室幽香,緊接著拂來一絲暖意。
林芸越過屏風,看見正襟危坐的周宗,書案邊上還擺了一隻玉螭香爐,嫋嫋青煙升起,看來一室幽香便是自此而來。
“師兄連夜喚我,不知何事?”
林芸雖是一介女流,平常也多以溫婉示人,但骨子裡與周宗一樣,都不喜多言廢話,這一上來,不等落座,便切入了正題。
“老四脾氣大,老六瑣事多,老七傷勢未愈,老八失蹤多年,老九老十,一個冷得像死人,一個熱得令人厭煩。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周宗一股腦地說道,說罷,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林芸知道他今晚感慨頗多,所以才沒由來地說這麼一大通,自然輕輕一笑,心領神會道:“都是師兄弟們,你想與誰說便說就是了,想這些作甚。”
周宗眉睫一挑,啞然失笑道:“好在,你們都還在。”
說罷,又兀自笑了起來。
“師兄今夜,可不像平常啊。”林芸輕聲道。
周宗聞言,隨興地擺了擺手,隨著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的威嚴之氣又逐步回來。
“上了年紀的人,總有幾句牢騷,你們年輕人,得多擔待。今晚找你來,是想你明早再陪我去一趟護國寺。”周宗沉聲說道。
“淨說些胡話。”林芸嗔怪道,她雖比周宗小上許多,但也是四十有餘,自認不在年輕人的行列。
不過玩笑歸玩笑,頓了一下,她又接道:“事情有什麼進展麼?”
“就在剛才,我收到一封信。”周宗說道。
“信?誰的信?”林芸眼睛一亮,凝望著周宗。
周宗知道她在想什麼,反倒是將目光撇到一邊,不正眼瞧著林芸,口中緩緩說道:“不是他的,是神秘人的。”
“哦。”林芸應了一聲,便不再搭話,等著周宗繼續說下去。
周宗站起身來,用手在香爐上抓了一把,青煙被力道一拂,亂了陣腳,散作一片,片刻後,又聚在一起,直直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