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望舒的話有些不近人情,但卻有理。
秋舫先是側目張望一番,心知四下無人後,才憤懣不平地答道:“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的傷勢,你知道不足以致命,別要徒生事端。”
雖然瞧不見何望舒的臉,但從他的話語裡,秋舫也聽出幾分凝重來。但凝重歸於凝重,少年心中卻是裝著些許不滿。
“可若是放任如此,我們與墨宗之人又有何異?”
秋舫顧不得許多,連忙爭辯起來,就連音調也高亢些許。不難想象,少年郎此時頗有些心神不寧,竟一改平常的尊師重道,毫不猶豫地出言頂撞。
“老二不教你殺人,難不成光教你救人了?這我倒是奇了怪了。”何望舒陰陽怪氣一句,這話落在秋舫耳裡,自然更加氣急,罵他兩句倒是無礙,他也不會往心裡去,但要是有人嘀咕他的師父,那是一百個不樂意。
何望舒雖然人不在此,但派來的黑鳥照樣是耳聰目明,三言兩語之間便察覺到秋舫是真著了急,不得不寬慰道:“你這孩子,凡事得多些考量。剛才那孩子,你怎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做錯了才受罰的?”
秋舫聞言愣了愣神,如此淺顯的問題他竟不曾想過,加之何望舒的話鋒稍緩,心中怒氣自然不如剛才那般足了。但還是犟著性子,不情不願道:“即使有錯,也不能把人打成這樣。”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錯了就得受罰,在夏國如此,在東極門如此,在墨宗亦是如此。凡事應當先搞清楚由來才對,若遇見點事情便自亂陣腳,你在這世間如何保全性命?”何望舒的語氣嚴厲起來,訓得秋舫無言以對。
一語話畢,何望舒再加訓誡道:“你家族的血案,可不是張三半夜偷了李四家的雞這樣簡單,裡邊的暗流,走錯一步便能吞了你的性命。要知道你爺爺可是第一類人,能滅了你們全家的,又是什麼樣的人物?知道了這些,你還敢如此莽撞麼?”
“可師父說過,無論身處何時何地,也要維護世間正道。”
秋舫嘴上依舊不依不饒,他還是不願意放棄救人的念頭。
“維護正道,當然不是嘴上說說便罷。但說來說去,有多大本事辦多大事,怎麼,你以為這墨宗之內,你有能力維護正道否?”
見何望舒連聲訓斥,秋舫微微思忖,也知道今日之事,自己的言行舉止都實為不妥,便沉悶地低下頭來。
何望舒見少年郎不接話茬,也知道自己的話稍微重了些,轉換語氣接著說道:“不過我也注意到此事,倒不怨那孩子,你且先使一張靜神符,制住他的疼痛,那些皮外傷靜養兩日自然會好的。”
吳秋舫聞言,知道十師叔所出計策定是萬無一失,赧然笑了幾聲,便一刻不停地轉身而去,甚至忘了回何望舒一聲話。
“殺人如麻的卻教出來個愛當善人的,不知道更像哪個了。”
黑鳥瞧著吳秋舫清瘦的背影,轉動著琥珀色的眼珠子,似乎想起什麼,突如其來地感嘆一聲。
門內的秋舫被何望舒訓斥幾句,內心的情緒波動逐漸平復,他半跪在那負傷少年的一側,右指點在空中,行雲流水地扭動起來。
他指尖的光暈還未成型,黑鳥卻快如鬼魅般爆射而來,剎那間撞散了凝滯在空中的淡藍色符文。
“有人來了,小心。”
隨著黑鳥從秋舫面前掠過,何望舒的聲音也跟著落進秋舫的耳朵裡。
秋舫一聽,汗毛皆豎,趕緊垂下雙手,撫平衣衫,扭頭往門外望去。
一個少年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來人是風隨雲,手中的摺扇跟著他的身子一起慢悠悠地晃著,在快要入夜的時分,明明滅滅的燭火照不出他臉上的神色。
“喲呵,這不是我姐院子裡的下人麼。”風隨雲見到秋舫警覺地盯著自己,突然冷笑起來。
“少爺好。”聽了這聲冷笑,秋舫面色有些繃不住,但也不敢直言冒犯,低沉著聲音問了個安。
“怎麼,你想救他?”
風隨雲斜眼瞅著躺在地上的負傷少年,又見一旁的秋舫一臉凝重,便是往前屋子裡邁出幾步,藉著微弱燭光一瞧,他原本還算清逸儒雅的臉上帶著幾分邪氣。
“說你哪有這個本事,只是過來瞧了一眼。”不待秋舫回答,何望舒便用秘術將話遞進他的耳朵裡,想來是擔憂秋舫血氣方剛,若是任他由著性子搭話,這兩人遲早會話不投機,動起手來,到時候怕是難以收場。
秋舫知道,這話只有他能聽得清楚,雖然心中一萬個不願,但也不得不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小的哪有這個本事,只是瞧下他還活著沒有。”
說罷,他從負傷少年身邊站了起來,往一旁趔開兩步,擺出這一切均與他無關的模樣。
風隨雲見狀,輕輕冷哼一聲,邁開雙腳再往前踏出幾步,來到負傷少年身畔,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打量,眼底的暗流讓秋舫瞧得心中生疑。
風隨雲突然眼睛一亮,指尖悄然拂過扇面,輕笑道:“那你瞧這麼半天,他是死是活?”
“還活著,但...或許快要死了。”
秋舫遲疑著說道,他心中當然清楚,瞧這負傷少年身上的累累傷痕,應當只是吃了那幾個壯漢的一頓拳打腳踢,看著傷勢雖重,實則並無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