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上順著門中弟子的指引,終於找到了藏劍之所。
這排庫房門窗緊閉,密不透風。少年踏上青苔斑駁的長石臺階,瞪大雙眼瞅了瞅有些腐朽的鐵門,門未上鎖,把手上卻鋪了一層厚重的灰塵。
少年緊緊抿起嘴唇,他向來喜好素淨,眼見這滿滿當當的浮灰有幾分生厭。思索片刻,他用力一吹,浮灰紛紛抖落,門把手上的色澤在霞光之下稍稍有了一縷清亮。
推門而入,庫房中的沉默迎面撲來,空氣裡帶著幾分腐朽的味道,想來這庫房已經良久未有人來。
少年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鼻尖,徑直而入,瞧見庫房內的倉儲堆積如山,放眼望去,只能在各式物件的縫隙間瞅見一絲灰白的磚牆。吳秋舫輕蹙眉峰,縱使心中再是不喜,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啟尋劍之旅。
東極門作為數一數二的名門大派,十八般兵器樣樣不少,少年稍一打量,便瞅見劍器堆放之所。這堆劍器不見光日已久,但劍身的光澤卻不是區區浮灰所能掩蓋的,輕巧的軟劍、厚重的寬刃劍、狹長的七尺劍等等一應俱全。劍身藏在暗處,鋒芒卻透出幾尺,落在少年眼裡。
少年心中明白,這些劍器絕非凡品,放在天下間,也是讓平常人搶得頭破血流的寶貝,但性子溫和,本就對打打殺殺沒多大興致,看著琳琅滿目的劍器反倒沒有那麼多的念想,兀自撇了撇嘴,頗有些入不了他法眼的意思。
換做不知他性子的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估計都得罵他一句不識好歹。
劍有劍心,人有人性,天下間,愛劍者無數,性子烈些的,喜歡厚重寬刃的巨劍;性子柔軟的,看著像是何望舒那類,偏愛能曲能折的軟劍;性子剛毅的,又愛威風凜凜的長劍,總而言之,蘿蔔青菜各入各的法眼。
少年郎也說不上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在山上練劍,師父總是丟給他一柄平平無奇,甚至有幾分老舊的木劍,替他新削一把的功夫也懶得去下。
不過他倒好,心中竟覺得木劍才是真正的上乘武器,所以環視一圈,這裡的寶劍竟一個也沒看上。他又躊躇片刻,打定主意自己出去找顆老桃樹,替自己削一把得了。
心意已定,少年郎轉身便走,準備走街串巷尋一尋他心儀的桃樹去。
至於為何是桃樹,他腦海裡始終記得,自己還小些的時候,師父在屋外榕樹上藏著一柄桃木小短劍,或是天入秋涼、或是月半夜闌、又或是端午佳節,道人總會掏出那柄短劍端詳一番,眼中是難得一見的愁緒。
雖說這幾年道人已不去理那短劍了,但在少年郎心中,桃木做成的劍,想必才是精品。
也才有師父的風範。
回到庫房門口,卻見房門緊閉。秋舫歪著頭想了想,記起來時,為讓光更亮些,特地沒有合攏鐵門,此刻眼前看到的卻又變成另一番光景,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那緊閉的鐵門,卻沒有給他任何答案,只是冷冷的杵在原地,任憑少年上前拉了一把,也還是紋絲不動。
“奇怪。”少年口中喃喃道,方才進來時,這鐵門雖說厚重,但使上幾分力道,也就拉開了,現如今使了十分力氣,怎麼也一動不動,未免過於古怪。
念及此處,少年蹙著眉往後退開一大步,再抬頭環視一眼周遭,總覺得這庫房中,有些什麼不對勁之處。
不等少年參破其中奧妙,耳邊卻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
“小施主,別來無恙。”
秋舫聞聲,心下大駭,猛然回頭望去,瞧見是送七師叔回來的俊朗和尚站在一旁,不由右手攢成劍指,警惕地望著那和尚,畢竟他也從小修煉,有人在身側,本不該如此慢才察覺,但看眼前這模樣,那和尚似乎已經站了許久。
“大師。”秋舫蹙眉問了一句,只是須臾,又接問一句,“大師認識我?”
“可說認識,也可說不認識。”那和尚淺笑著說道,他看出少年郎的警惕,於是將雙手放下,露出輕鬆的模樣來,一襲月白僧衣,在滿布塵埃的庫房中尤為矚目。
“弟子不太明白。”秋舫心中並沒有卸下防備,而是眉峰凝聚,雙手緊握,緩緩開口答道。
“可曾記得你見過的一位老翁?”和尚仍笑,彷彿料到秋舫會一頭霧水。
秋舫還在山裡時,除開師父,所見之人便是一位白鬍子的老翁,那人似乎與師父相熟,來山上與師父在棋盤上酣戰幾場,兩人鬥得忘我,甚至連飯也未吃,可惜了他做那一桌子飯菜。
“弟子記得。”
“那位老翁便是小僧的師侄了。”
“可那位老先生,有頭髮,而且,年紀還挺大。”秋舫一句話脫口而出,他在書中看過佛門軼事,心中認定和尚的師父,也該是沒有頭髮、燙著戒疤的老和尚,不免問出這樣一句來。
“師侄皈依得晚,你見他時,他還未入門。”和尚苦笑著搖了搖頭,好像對他的師侄頗有幾分無奈一般。
秋舫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中想著,既然如此,那這位和尚先生說什麼便是什麼吧。過了片刻,他又彷彿想起什麼正事來,疑惑地一問。
“大師為什麼在這裡?”秋舫是東極門的一分子,在此處自然是主人,和尚是客,卻出現在東極門的庫房之中,說到底總歸有幾分奇怪。
“送劍。”和尚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