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還記得我為何破例留他?”道人低頭說著,手上輕輕捻出拂塵中的沙子。
“善者為道,師兄是發了善心。”周宗見道人緊問不捨,有些許厭倦,搪塞了一句。
道人皺了皺眉頭,也不說話,只是瞪了周宗一眼。
“你說這孩子無王侯相,與道有緣。”周宗不去爭辯,只是將當年道人的話複述了一遍。說罷,他又輕嘆一句,“師兄,這陳年舊事,何必揪著不放?”
“善者自興,惡者自病,兇吉之事,皆出於身。揪著不放的不是我,而是命數。”道人言罷,站起身子來,抖了一抖拂塵,慢步踱到窗邊。
“你莫不是,想讓秋舫下山查明滅門血案?”周宗突然半驚半疑地問道。
道人既不點頭,更不搖頭,也是慢悠悠地嘆道:“命數如織。”
“師兄,事已至此。雖說八王爺位高權重,舉國有功,但連人君都不願再追查此事,你又何苦多此一舉?”周宗一邊勸說,一邊跟起身來,走到窗邊與道人並肩而立。
“我曾答應你們,不讓這孩子下山。可是,就在五日前,有人上山。”道人說完,頓了片刻,又道,“此人道行不弱,直接對我和秋舫出手,雖說最後被我擊退,但我明顯感覺到這人隱藏了實力,彷彿怕我瞧出身份來。”道人的聲音裡也帶著些許疑惑,好像他還在思考來者是誰。
周宗聞言,眯起了雙眼,沉思片刻後,驀地睜開,聲音大了幾分道:“五日前,豈不是與八王爺滅門一事正好隔了十六個年頭?”
道人瞟了一眼廚房,又點一點頭,道:“早些時候我起了一卦,算得秋舫命有此劫,他隨我修行十餘年,一身道行在塵世保命綽綽有餘,也該讓他去看看了。”
“那此事如何查起?”
“不可告。”
“難不成師兄你還能信不過我?”
“只是連我自己也不知而已。且由秋舫隨緣而行,日後你須得多加幫襯,這孩子從未涉足塵世。今日你先住下,明日再與秋舫一道下山。”道人說罷,便是轉身落座,又捏住一枚白子,那有些雲淡風輕的神色,就像他們談論的不過是一會吃些什麼一樣。
“到底是師尊偏心你,要不怎麼說要我管理俗務,讓你潛心修道,這下可好,麻煩的事都是我去辦,你只管坐鎮指揮、發號施令,連屁股都不挪一下。”周宗見事已至此,也無意再爭,只得發了一句牢騷。
“度人先度己,修道先修心,這比起俗務難上何止百倍。”
“我只知道師兄你已年過六旬,卻閒雲野鶴,怡然自得。而我操心門中俗事,說來是你師弟,看起來嘛,倒像師兄了。”周宗有些忿忿不平,言語也變得誇張起來。
道人懶得搭茬,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微微扭過頭去衝著廚房方向喊了一嗓子:“秋舫,飯做好就出來,為師交代你幾件事。”
裡邊有個稚嫩的聲音應了一句,便是沒了響動。
此時的周宗眯起眼望著窗外,若有所思地沉吟一陣,喃喃問了一句,“你說這山是有多高,才能困住你。”
道人也隨他目光望去,竟難得地露出半個笑容。旋即又抖了一抖拂塵,微微搖著頭說:“貪嗔痴惡,一山更比一山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