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過,洛河吹來的風已有燥感,夏天是最難熬的季節,寒冷可以添衣烤火禦寒,然而面對炎熱,那便只能瘋狂搖扇。
夏至當日,我早早將父母靈牌送往東陀寺,順便給寺廟裡送了些米麵,算作對不痴小和尚的答謝。
回來時,我遠遠看到一個破衣爛衫,身上掛著嗩吶的年輕人在桃柳巷來回遊蕩,一雙鬼鬼祟祟的眼睛一直在各家院落前窺探,像極了為偷雞摸狗提前踩點的盜賊。
破衣青年身後背了一個羊皮背囊,看著鼓鼓的形狀,應該裡面塞了不少東西,看那人走路是步履吃力的模樣,背囊裡的東西份量不輕。
可能實在是身上的物件太多,他乾脆坐在了歪脖柳樹下,用後背在粗糙的樹皮上蹭了蹭後,這人從身上取下嗩吶、二胡、長簫。
“老少爺們兒,兄弟我頭一次下山闖蕩,身上盤纏用盡,麻煩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我給各位表演個吹喇叭!”
洛陽貴為新都,這地方管理森嚴,不比偏遠郡城,乞丐只給乞討遊蕩於城外,平日不允許進城,行走江湖的下九流藝人也得向官府交了開臺的稅幣才能在指定的街頭賣藝,因此破衣青年剛吆喝起來,就引起了巷外一片譁然。
早市剛開,街道上的鋪子才陸續開門,周圍巷弄富紳府中的家丁奴僕悉數在街上採購用度物品,此時的街市算不上熱鬧,煙火氣卻瀰漫大半東都。
怏怏眾人瞥了一眼就表現不屑地兀自忙活,獨留破衣青年杵在樹下。
“除了喇叭嗩吶,敲鑼打鼓,什麼樂器我都會,走過路過,可別錯過呀!”
顯然,甭管青年如何自吹自擂,周圍眾人依然不為之所動。
這時一個大漢譏笑道:“現在討飯都講究耍活了嗎?我倒是沒見過如此滑稽的乞討方式,看著倒有幾分貴婦們喜歡豢養的獅子狗!”
此言一出,瞬間引得周圍商販哈哈大笑。
擺弄好身上掛著的各種樂器,青年撩了撩頭髮,露出一抹迷人笑容道:“我在山上修行時,師兄弟們說山下的飯碗不好端,好在我樣樣會,一本精,要不您給個吃飯的錢,我給您笑一個?”
“你衝我笑一個,我就得掏錢,想錢想瘋了吧你!”
面對奚落,破衣青年毫不示弱:“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瞧您長相,頭大脖子粗,不是財主,想必就是大戶人家府裡的伙伕。”
大漢道:“怎滴,又改算命了?”
“我懂占卜,算命那是拿手絕活兒,要是喇叭嗩吶齊聲一響,包您走得不痛不苦。”
大漢暴怒,伸拳就想打人:“小子,你敢咒你爺爺!”
破衣青年面無懼色,面容瞧著餓得有些身體無力,不過氣勢還是如他那張伶牙俐嘴一般,硬氣得很:“你這人不但沒有善心,還不積口德,我看你早晚被人揍死,我的嗩吶吹得一絕,不信你躺下,保證吹得整條街為你抹眼淚。”
巧妙躲過大漢猛然咋來的重拳,破衣青年大聲吆喝起來:“老少爺們兒,再下初來乍到,渾身的本事就不一一展示了,以後各位兄臺家裡凡有喪葬嫁娶,甭管白事笙簫嗩吶敲鑼打鼓孝子替哭,特煽情的那種,還是婚煤嫁娶抬轎高唱,陪酒、賠笑、陪聊,我都一併應下,服務包諸位滿意,我的絕技只有你們想不到的,沒有再下不會的!”
被青年言語回擊的大漢又準備揮拳,破衣青年身子一閃,身法巧妙地越到大漢身後,像變戲法一樣在街上擺上一個銅缽。
“先別急著動手!”
大漢一愣,氣得面如豬肝:“甭管你想耍什麼花樣,吃我兩拳我就饒你一條賤命!”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青猛地敲擊放在街道中央的銅缽,用盡身體僅剩的力氣吆喝著:“來來來……快來看看,這頭蠢豬說要揍我,買我贏的把錢放缽裡,買他贏的將錢放地上,誰今天要是被揍死了,純屬活該!”
被罵蠢豬的大漢這時反而慌了,周圍支攤的商販也傻了眼,一時不僅沒人敢湊熱鬧下注,反而讓人覺得二人實在唱雙簧。
半天沒人扔個銅板,青年無趣地站了起來,還把自己的臉湊到大漢面前:“用你那砂鍋大的拳頭往這裡打,放心大膽招呼,你放心我不會訛得你三代為奴,更不會死賴著你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粘人。”
見周圍趕早市的百姓沒人下注,破衣青年只得捶胸頓足:“你們不配合,小爺今天怎麼混口飯,免費的大戲還得擲銅板賞錢呢,怎麼東都的百姓如此摳門!”
大漢見這人不知道害怕,瞬間覺得青年腦子有問題,也沒再計較方才的唇槍舌戰,罵了一句“神經病”,就自覺掃興地離開了。
我在街道上看了這人有些時候,本想避開這人,奈何六尺巷道是通往小院最近的路,我只得迎面走過去,他就堵在街道與巷道的交叉口。
就在我加快腳步想避開這人時,那人定住身形,說話有些中氣不足道:“兄臺,能賞口飯或給口水喝嗎?”
我想繞開一段路避開此人,誰知他又繼續一臉懇求道:“您也瞧見了,現如今想混口飯吃活下去,簡直比在山上修行還要累。”
我剛開始還有些擔心這人心存歹意,聽他說話的語氣以及落魄模樣,倒與我剛來洛陽時的境遇有幾分相像,我那會兒走在大街上,最渴望的也是有口吃食。
或許是因為有一種感同身受,我還是動了一絲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