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第 7 章
寧清在棠姐姐送給她的小本本上,寫下了自己亂七八糟的小心願。都是一些稀奇古怪,不著邊際的話,什麼要開一家只生産抹茶雪糕的冰糕廠,想去沙漠裡種玫瑰,去懸崖邊蕩鞦韆之類的。
但嘻嘻哈哈間也夾雜著真心話,比如,她不想讀師範,她想讀新聞學,想成為棠姐姐那樣的人。
小寧清的手劄被她放在書包夾層裡,學得困頓了就拿出來翻翻。有次不知怎麼地不翼而飛了,寧清找遍了周圍都沒有看到,午休後又莫名其妙地出現了。
十七歲少女的纖細敏感,大多表現在異性對自己態度上的患得患失,像枝風中搖擺的蘆葦,風沒帶著多少情意,蘆葦卻身不由己地晃蕩稚嫩風情。
寧清沒能擁有小說裡那些遲鈍得跟少根筋一樣的純情智障少女的美好特質,她普通世俗又不可避免地自戀,周煬對她的照顧,她能察覺到。也正是因為這種照顧,關於周煬和她的緋聞在班裡甚囂塵上。
這天該寧清他們組打掃衛生。
寧清很喜歡將暮未暮的天和即將進入睡眠的雲,每次都主動承下天臺的打掃。
爬上樓道的一個轉角,晚自習前大家興奮的喧鬧便矮了聲,便使人有種脫離塵世的錯覺。寧清迷戀這種錯覺,就像大多數女孩幻想過自己是憂鬱迷離的小說女主一樣。
“阿煬,你不會是喜歡她吧?”是王文的聲音。
直覺所致,寧清知道這個她是在指自己。
她抬起的腳步落回原地,她不是光明磊落的人,對於聽牆角這類事連心理鬥爭也無。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老是欺負她。她是女孩子,你不該這麼鬧騰她。”周煬聲音有點無奈。
“我哪欺負她了?我靠,阿煬,你不會真喜歡她吧?她那麼窮酸。”
寧清都能想象到王文說話時誇張得眉頭扭成一團的模樣。
“我沒有,我就是覺得你不該這麼做。那是她的筆記本,你不應該未經允許就翻看。”
“那是她自己掉在地上的,我撿到了翻一下怎麼了。你就是喜歡她,你不喜歡任佳期了?任佳期比她成績好又比她好看,你瘋了吧?”
“我不喜歡她,我也沒喜歡過佳期,我說過我們只是朋友關系,你別把我和佳期扯一塊了。馬上高考了,這些重要嗎?”周煬聲調不再似往日般輕柔,有些急了。
“噫……”王文聽出其中的不悅,不敢再扭著這個問。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還給別人制造了負擔。周煬對她好,是天性善良,她想多則是她的不對了。
寧清笑著拍拍自己的臉,說不清是自我安慰的輕撫還是自嘲式耳光。夕陽躲過門框灑下她的腳下,她卻陷入怎麼也拂不去的岑寂陰影裡。
她故意弄出上樓的聲響,提醒他倆有人來了。在天臺口相遇,周煬對她淺笑著打招呼,擦肩而過的瞬間,她裝作不經意瞥見周煬的側臉,鼻子高挺,眉骨出眾,從天臺口走下來,落日為景,好像披著聖光的少年。
他是那麼光芒萬丈,他會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給吊車尾同學講題,會很長一段時間揹著骨折的同學上下樓,他平等地照耀著所有人,渴望私有他的人,都是可恥的信徒。
寧清不想繼續可恥下去,她抑制著自己的心,不著痕跡地和周煬減少接觸。
這段緋聞也逐漸平息。
他們再一次說上話,已經是高考完拍畢業照的那天了。
寧清要把住宿用的東西從學校宿舍搬回福利院。她拎著大包小包和水壺,形單影只地走出宿舍大門。
在門口遇到了周煬,他自然地接過她手裡的重物,寧清想拒絕,但是周煬說讓他拿一些吧,她可以再多拿一些,這樣她就能少跑幾趟。
寧清拗不過,又返回去拿了更多的衣物扛在背上。他倆彷彿逃難似地走在路上,他問她想去哪裡讀書。
寧清搖搖頭,她並沒有特別想去的城市。
“那你想讀什麼專業呢。”
寧清依舊搖搖頭,她也沒有特別想讀的專業。
“那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她躊躇了好一會兒,久到周煬幾乎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才聽她開口道,“我想成為記者。”
大概因為很少有人會這麼認真地聽她講話,她的嘴彷彿開閘洩洪的水庫一般。心裡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被催化,使得她難以自控地同他講了很多很多關於棠姐姐的事。
“院長說因為棠姐姐的報道,我們院裡的小孩才能得到那麼多的資助,我才能繼續上學。棠姐姐說其實人們都知道苦難和骯髒一直存在,但人們都樂於無視,只有把苦難和骯髒強調出來,才能戳碎掩飾的太平。我想成為棠姐姐那樣的人,去很多地方,幫很多人。”
周煬望著寧清亮晶晶的眼睛。他發現其實寧清是個天性活潑的人,只是她太善於剋制自己了。像是受到感染,他也不自覺地揚起了聲調:“我也希望我能幫到很多人。寧清,我們都可以的。你會是寧大記者,我會是周大醫生。”
“謝謝你,周煬,真的謝謝你。”這是那天告別時寧清對周煬說的最後一句話。
即使是在多年後,她仍想對他說的也是這句話。謝謝你,周煬。謝謝你出現,支撐了我這麼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