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鏢頭笑道:“徐應?你這老本家,咋有點一根筋啊,右手不能拿用左手不就行了?年紀輕輕的吃白飯可不答應!進了鏢隊,接下來每天得給我練刀!怎麼說,吃得了這個苦嗎?”
徐應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少年有點黝黑的臉龐露出了淳樸的笑容。
那邊,已經準備好跟著衙役前往縣外驛站啟程回家的十來個元寶此時一起走到了張熬夜等人面前,然後當著他的面一起認認真真跪了下來。
他們每個人都是靠張熬夜才能從那豢坑裡活著出來的,在未來不遙遠的某一日裡,可以回到自己的親人身邊,一路上早已把這個沉默寡言但有著大神通的同齡元寶當做了救命恩人。磕完頭之後他們沒有說話,只是拱拱手向張熬夜唐魏子等人道別,隨後跟著衙役離去。
張熬夜從頭到尾只是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裡,平靜地看他們做完這一切之後離開,隨後少年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陷入了很久的沉默。有一個瞬間,他想開口告訴他們,告訴身邊的二愣子和孫姑娘,告訴所有人,我們這些元寶吃了太多實心肉,業障纏身煞氣浸體,都活不了幾年了。
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或許有一天他會後悔,但張熬夜想了想,或許說和不說,自己都會後悔吧。
一直默默看著的徐鏢頭似乎能體會到身畔少年此刻身上的某種複雜情緒,這一臉絡腮鬍子的大喊開口道:“張小兄弟,這一路不容易吧。你們去官爺那邊把字簽了銅錢領了,跟著老徐我去鎮上客棧開開葷,也算我老徐做東歡迎你們加入鏢隊。”
一行人在師爺桌上籤了字,畫了押,便每人領了兩貫銅錢。其他幾個無處可去的元寶則都簽字領了個平陽戶籍,算是就此在此地安頓下來,日後便如尋常百姓一般,奔波忙碌求一屋簷幾口熱飯。但每個人都極為滿足,相比過去幾年的腥風血雨,每一個元寶都對今天感到由衷滿意。臨別之際,那幾個少年少女也想向張熬夜跪下磕頭,被後者好言勸止,“好好站著,都不要跪。是我們一起熬過了這些苦日子的,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緣再見,只要我們每個人都好好生活,就足矣。”
出了衙門,三個少年一個少女跟著一名漢子走在平陽縣寬敞熱鬧的街上,剛剛入秋的天,但好在今天風和日麗,算得上一個好天氣。一行人的心情也極好,走了幾條街,跟著徐鏢頭進了一家寬敞氣派的客棧,徐鏢頭領著身後幾人直接上了二樓,在一張八仙桌旁坐下。徐鏢頭是個爽快的江湖客,掏出了一錠銀子重重扣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接著如數家珍般點了一桌子好菜。店小二看著那桌上的銀錠臉上笑容本就諂媚了不少,一聽這絡腮鬍大漢點的菜,便門清兒了。
這回可是來了位正兒八經的老餮,什麼松子桂魚、扣肉真佛、老湯慢煮醃篤鮮,這些菜這年頭哪有人點?但這可一道道可都是平陽郡老年頭裡流行過的幾盤招點子硬菜。也就這十幾二十年,食麻食辣之風才從南海傳到東周,又逐漸在北海境內興盛起來,這些經典的北海民間菜餚才逐漸冷落了下來。
被特意叮囑了的廚子聽到報菜的小二的話,便知道來了個懂行的老餮,眼睛一亮。難得難得,便收起了平時裡的怠惰勁兒,甩著手示意鍋爐前的學徒讓開,今兒個讓你見識下師傅的真手藝。
隨著一道道佳餚端上來,別說在豢坑裡過了幾年畜生不如的日子,哪怕在這之前,桌上這幾個年輕人哪吃過這些好菜餚?哪怕家境還算殷實但遠遠談不上富裕的陳熬夜也是看得目不轉睛,朝南正襟而坐的徐鏢頭瞧著這幾個孩子臉上的表情,心裡不知道怎的也頗為得意,好似這一桌菜是自個兒炒出來的,漢子豪聲道:“好菜是用來吃的,別看別看,來來來,動筷子吃啊!”
聽了這話,哪還有不落筷的道理。然後一會兒工夫,便看得徐鏢頭歎為觀止心服口服,自詡自己走了半輩子北海的江湖,什麼奇聞怪事沒見過?但第一次見到這樣吃飯的,徐鏢頭倒了一杯溫好的黃酒一飲而盡,感嘆自己今兒個也算長了見識。眼瞅著幾個年少餓鬼落筷的速度,徐鏢頭喊來一旁的店小二又加了幾道菜,再打一盆飯。
店小二飛奔到後頭伙房裡,又叮囑廚子量稍微大一點,這幾位爺可是貔貅投胎啊,沒見過這麼能吃的貨。
剛炒完菜坐下沒喝幾口茶的胖廚子聽完一愣,見鬼一樣放下茶杯,罵罵咧咧地端起鐵鍋。可以啊這兩炷香過沒過呢吃完了?今兒個看來是碰到入行以來最扎手的對手了,老子炒了幾十年菜,今天還真得給你整明白了。
伙房裡客棧廚子摩拳擦掌,準備要讓二樓這桌客人見識見識,二樓上張熬夜徐鏢頭等人看著隔壁桌那破舊袈裟的胖和尚,也一樣開了眼界。
已經吃飽了的唐魏子呆呆看著那胖和尚,輕聲問邊上的張熬夜,“熬夜的,這出家當和尚了是得吃素的吧?出家人可以吃肉嗎?”
張熬夜看著那一身破爛袈裟的和尚肉乎乎的雙手抓著一隻醬蹄髈啃得飛快,搖了搖頭。
徐鏢頭輕咳了兩下,伸腿在桌下悄悄踢了踢幾人,壓著嗓子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唐魏子是個缺心眼的孩子,不機靈的愣貨,毫無知覺依舊伸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徐老哥咋了,對了,你走江湖這麼多年,見過吃肉的和尚嗎?”
徐鏢頭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桌上所有人心頭卻突然同時響起一道聲音。
“怎麼了,佛爺就不能吃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