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和濟爾哈朗相對而坐,並沒有以勢壓人,還讓宦官給濟爾哈朗上了好茶和上等的奶酒,以備聊正事兒潤喉,想喝哪種就喝哪種。
落定之後,多爾袞開門見山:“此番十五弟與尼堪的戰敗,本王自然也不會推卸。當初點將時,便該想到他們衝動果決,易於孤注一擲。如今折損我兩旗兵馬,實在是令朝野痛惜。
不過兵兇戰危,勝敗本就難料,我大清遭此小挫,更該上下一心,儘快重整旗鼓,切不可給南蠻子喘息之機站穩腳跟,不知王兄以為如何?”
濟爾哈朗並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聽不出語氣地哼了一聲:
“還要再戰?我大清兒郎雖然善戰,也沒有年年與蠻子血戰的道理,此番既然受挫,也需休整重建軍隊,豈可再貿然孤注一擲?何況就算重新組織軍隊出兵,攝政王便有必勝的把握了麼?”
濟爾哈朗說著,也隨口舉了幾個例子:
明清之間的戰爭,在崇禎年間,從崇禎二年到三年打了一波大的(那一波破關而入也是袁崇煥最後被殺的主要原因),然後清軍就消停了兩三年,到崇禎六年、七年的時候才再次破關而入。
再往後,崇禎九年破關、當年搶了一把回去,十一年再次破關,當年又回去(殺了盧象升),十三年秋開始到十五年春,是跟洪承疇的持續消耗拉鋸戰……
可以說,清軍雖然好戰,但也是有休整期的,前期隔三四年入一次關,後面至少也隔一兩年,除非是跟洪承疇打消耗戰那次,因為一直相持沒法退兵。
滿八旗又不是鐵打的,哪能一直打仗不喘息?而要說輪換部隊輪戰,如今清軍也沒這個實力。
兩個旗全滅一個旗重創到極限,只有五個旗有戰鬥力。
五個旗當中,阿濟格那兒也有一個旗折損了過半兵力,都是跟張煌言打消耗戰打的,還包括去年剛跟南陽明軍接觸時、被朱文禎的湖廣騎兵偷襲的那一把損失不小。
所以,只有四個半滿人旗可以直接投入戰鬥。
多鐸的兩個旗都白給了,要是再上兩個旗,說不定還會被重創,那就得四個半全部壓上了,後方徹底空虛的話,北方漢人要是造反怎麼辦?
濟爾哈朗都不用講大道理,僅僅是從實力對比上分析,就認為不能再打。
把關鍵點盤點完後,濟爾哈朗很有氣勢地總結:
“……所以本王以為,眼下最重要的,是重建被全殲的兩白旗!同時讓有所折損的兩紅旗也得以休養生息!而不是再輕敵冒進孤注一擲!
英親王在南陽的攻勢也該收斂,讓殘損的部隊回到後方,重徵兩紅旗、兩藍旗各牛錄的次丁,補足戰死的正丁缺額,再加以操練。
而兩白旗既然是成建制被全殲,如今怕是連重建所需的將校左官都湊不齊了吧,依我看,不如從兩黃旗中抽調一部分士卒作為骨幹,重建兩白旗。
可以從兩黃旗中,每甲喇抽調一牛錄,補到兩白旗,再從兩白旗的次丁中徵募新兵,補齊剩下四個牛錄,以老帶新以一帶五,方能快速成軍,重新形成戰鬥力。”
不得不說,濟爾哈朗這個意見,從軍隊建設角度看,還是非常老成謀國的。
後世哪怕到了近代,乃至現代的一戰、二戰時期,遇到戰時需要擴招軍隊、動員預備役,基本上也是這樣帶新兵的。
比如一二戰的德軍,都是按三到四倍老兵帶新兵,戰時正規軍一個師拆成多個團,放到新部隊裡每個師有一個團的老兵,剩下幾個團則是新動員的預備役。幾個月傳幫帶下來,新部隊也就形成初步戰鬥力了。
如今兩白旗被打得連軍官種子都沒了,徹底團滅,要想重建,當然得從其他旗借調各級軍官,重新搭建班底。
當然了,考慮到兩白旗的家屬裡面,也有不少是地位尊貴的貴族之家出身,那些原固山、梅勒額真、甲喇、牛錄的親人,被補充到部隊裡也能繼續直接當官,哪怕原先沒有軍職,他們也可以憑血統當官。
但不管怎麼說,專業軍事人才肯定是要補足的。否則全靠血統上位的“趙括們”帶兵,新部隊還不得完蛋?
但問題就在於,濟爾哈朗這番看起來完全符合公心的建議,聽在多爾袞耳中,卻顯得那麼刺耳,一下子就能撥動他神經中幾個敏感的節點。
“好算計吶,兩白旗是咱當初得勢的根基,兩黃旗卻是絕對死忠於先帝的……讓兩黃旗抽人重建兩白旗,將來建出來的兩白旗,還能對本王唯命是從麼……”多爾袞內心惡狠狠地想,表面卻不敢流露出來。
這裡就得說到當初黃臺吉死時的一段公桉了,
其實,熟看清宮戲,尤其是諸如《孝莊秘史》等地攤劇的基本都知道,黃臺吉死的時候,兩黃旗一開始是支援豪格繼位的,但多爾袞和多鐸掌握的兩白旗決不答應,還擺出一副“如果豪格要奪位就死磕到底,不惜內戰”的架勢。
兩黃旗後來為了避免內戰,在濟爾哈朗的協調下,表示願意跟多爾袞各退一步:兩白旗不支援多爾袞繼位,換取兩黃旗也允許另選一位先帝(黃臺吉)之子繼位,這才有了福臨(順治)撿漏成功。
由此可見,不管兩黃旗最後推了誰登基,他們死忠於黃臺吉,只接受黃臺吉的兒子上位,這一點是始終沒變的。
如今多鐸最大的問題,不僅是白給了兩個旗,還偏偏白給的就是他和多爾袞的嫡系,這就讓清國內部的權力結構極大的失衡了——
當然,去年這時候,多鐸選擇帶兩白旗作為南征主力,這個選擇本身也沒問題。因為歷史上他差不多也是這麼選的,在當時的多鐸看來,南下打江淮、打江南,那些文弱之地的漢人,簡直就是白撿一份潑天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