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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棟被多鐸直接下了死命令,承擔這樣的苦差事,內心自然也是鬱悶無比的,甚至可以說他的鬱悶程度,不亞於幾天之後的王鐸和錢謙益——
要是當初揚州失守時,跟著高傑殘部一起從此乖乖當朝廷的順民,就此逆來順受不搶待遇,說不定此刻就能留在南京城裡,扮演防守的一方了。
但後悔也無用,一場大戰下來,總有人誓死追隨舊主,也總有人兵荒馬亂中或萌發野心,或臨時起意走錯一步從了賊。既然選定了道路,跪著也得爬完。
李成棟下定決心揮刀向更弱者時,就已經斬斷了內心的憐憫。
他麾下那些當過十幾年流賊、反覆無常多次的原高傑舊部死硬分子,很快披掛著鐵札棉甲,揮舞著利刃催督民壯加快填河,這些士兵們自己也不得不扛起一袋袋泥土,往秦淮河裡丟。
城頭的明軍失石如雨,還夾雜著密集的火槍,不時有李成棟麾下的漢奸降軍被擊穿鐵札棉甲,慘叫倒地。他們的屍體,卻被毫不憐憫的戰友一腳踢進秦淮河,作為填平這一小段秦淮河的磚石使用。
開戰不到小半個時辰,就有數百名漢奸士兵傷亡,數字著實令人瞠目結舌,相比之下,被勒逼填河的無辜壯丁,死傷人數至少是漢奸士兵的三四倍之多。
清軍兩白旗麾下的弓箭手們,也頂著長盾和木板、門板,不管不顧地上前隔著秦淮河與明軍對射。這些清軍弓箭手們也難得都穿上了鐵札棉甲,完全不符合常人對於“弓箭手就該是輕甲單位”的印象。
雙方飛射的箭失,很快把這一段南京城牆的女牆、垛堞都射成了刺蝟一般,箭失尾部密集的羽毛,就像白茫茫的蘆葦蕩一般,讓人難以看清牆體本來的顏色。
46門清軍紅夷大炮,也是一門不多一門不少,陸陸續續開始對著這段城牆傾瀉火力。明軍城牆上的紅夷大炮也毫不示弱地開火還擊,可惜數量相對於清軍大炮來說還是太少,一時被壓著打很慘——
清軍是提前在天明前把所有火炮集中起來了的,而明軍要等清軍開打後,才能確認清軍孤注一擲的主攻方向,然後才好決策排程其他方向的援軍過來。
考慮到紅夷大炮的沉重難以搬運,明軍其他幾側城牆的大炮,可能要午後才能部署到位,位於城東、朝著紫金山方向的防線,甚至可能要下午未時才能運到。
因為南京城太大了,光是城裡的路,就得七拐八彎走上二十里地才能穿城而過。拉著三四千斤重的東西,哪怕有牛馬車也要不少時間。
清軍暫時的炮兵火力密度,一度壓得城頭的明軍火槍手和弓弩手也探不出頭來射擊,哪怕躲在垛堞背後四十五度角斜著側射,也有可能因為垛堞本身被飛竄的炮彈直接炸碎、連帶著垛堞後的槍手弩手一併身亡。
最後一些膽怯的明軍槍手,只能是低著頭蹲在垛堞後面,胡亂往著斜上方拋射,根本不敢目視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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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軍總攻後不到一刻鐘,史可法就判斷出了主攻方向,各處援軍也都抓緊調了過來,史可法本人都不顧危險,親自來到了秦淮河口附近這處戰鬥最慘烈的城牆附近督戰。
只是他麾下的幕僚、部將怕他以身犯險,死命拉著他不許上牆,說清軍的重炮轟得太厲害,城頭隨時有可能被流彈和炸飛的碎石炸死,多鐸這是擺出跟他一把全押賭命的架勢了。
最後好說歹說,侍衛和部將們才拉著史可法躲在城牆的反斜面下方、稍稍離開牆體三四十步遠的位置,設下了臨時帥帳督戰。這個距離既不會被炮彈的拋物線射到,可以確保全部被城牆擋住,還不至於因為離得太近、而被城頭炸碎飛濺的石頭濺射到。
饒是如此,督戰了半個時辰後,史可法也是渾身灰頭土臉,被炮擊揚起的泥土和塵埃燻得鬍子上都是一抓一把土渣子。
連史可法都如此狼狽,一線士卒對射廝殺有多麼慘烈,可見一斑。
戰鬥持續到臨近中午,城外的清軍至少已經付出了兩千名填河漢奸降軍的性命,還有數倍的民夫壯丁戰死,清軍的精銳八旗弓箭手,估計都死傷了千人以上。
而那一段的秦淮河,基本上也被填得差不多了,估計午飯後清軍就能直接蟻附到城牆根下,重型攻城武器也能直接推到城牆根下。
城頭的明軍火槍手、弓弩手,還有丟滾木礌石的輔兵,死傷同樣有至少各有一千多人以上。
不過好在明軍士兵受傷了可以立刻抬下去,掌握了打掃戰場的控制權,所以直接死亡的比較少,而清軍士兵一旦在城下或是秦淮河邊重傷,基本上沒法被戰友拖回去,就等於慢性等死了。
沉廷揚作為戶部尚書,並不需要跟兵部的史可法那般上第一線督戰,但他也在城內盡到了自己的一份綿力。
首先他把沉家以及和沉家交好的一些官員顯貴家裡的婢女、醫官都派來照顧治療傷員,讓家丁幫著抬擔架把傷員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