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拍了板,將紅衣大炮搬入城中的事情便定了下來。
由於茅元儀已回鄉,孫元化在京師任兵部職方主事,寧遠城中熟悉大炮的就只剩之前訓練的一批火炮手了。
為保證火炮的安穩使用,袁崇煥便讓程維楧和金啟倧去將火器把總彭簪古找來,仔細監督紅衣大炮的運輸。
彭簪古在寧遠城的另一頭,待程維楧和金啟倧一走,滿桂便對袁崇煥道,“元素,借一步說話。”
袁崇煥便衝王喇嘛致意了一下,同滿桂走開了幾步,“什麼事?”
川流不息的百姓攜老扶幼地從他二人面前走過,時不時還有木頭轆轤車吱嘎吱嘎的搖晃聲。
滿桂看著面前忙碌而有序的勞苦蒼生,輕聲對袁崇煥道,“你既然來了,那我就提前告訴你一聲,我跟承渠、復宇他們倆給你湊了一筆錢,打完這仗,你就回去好好守孝罷。”
“自令尊去世,至今都快兩年了,你再不回去,孝期都快過了,我知道你們文人看重這個,這筆錢呢,就算是咱們三個聊表心意了。”
“承渠”自然是何可綱的表字,袁崇煥聽了,當然對滿桂亦以字相稱,“不用,真不用,愫丹,你們的好意我領了,只是……”
滿桂不等他說完便道,“元素,你千萬別想不開,真的,盡人事,聽天命,我跟復宇、承渠他們說好了,這次寧遠城要是守不住,韃子要是打進來,咱們就護著你撤退。”
“前屯是趙率教駐守,他就算礙於閹黨不發兵救援,起碼不會阻礙咱們撤退,我現在就知會你一聲,你到時要像是當年袁應泰在遼陽城內死活不走,非要自盡以謝天下的話,我們仨就在背後給你一悶棍,抬也要把你給抬走……”
袁崇煥忍不住道,“你聽誰說我要自殺了?”
滿桂不答,自顧自地接著道,“我跟你說啊,元素,你現在死了,真的沒人會念你的好,那個寧完我雖然畜牲不如,但是他有一句話是對的,寧遠城是陛下的寧遠城,遼東是陛下的遼東。”
“陛下信重閹黨,這是陛下的決定,咱們沒必要為了陛下的決定弄得要死要活的,後宮的娘娘們都不至於這樣,以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現在是皇帝和太監都不急了,你要是著急這些,那就更沒有必要了。”
“我聽說熊廷弼臨死前,特意寫了一本恩疏,掛在胸前吊著的一個袋子裡,結果那入獄傳旨的張時雍見了,非但沒有半分同情,還拿《李斯傳》中‘囚安得上書’的話奚落了熊廷弼一番,到得那時候,熊廷弼除了回一句‘此趙高語也’之外,還能說什麼呢?所以你千萬不要把希望寄託在自盡上……”
袁崇煥打斷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徐敷奏告訴你我要自殺了?”
滿桂輕咳一聲,“咳……”
袁崇煥道,“我一猜就是他,愫丹啊,你聽那傢伙滿嘴……滿口胡沁,他就不是什麼正經人,你竟然信他的話。”
滿桂道,“那徐敷奏是關心你嘛。”
袁崇煥道,“昨天是因為我要打發他走,我說我拿筆錢讓他另謀生路,他就死皮賴臉地非要留在這兒,我是好勸歹勸都勸不了,沒想到他一轉身卻找你們去了。”
滿桂道,“噯喲,我說呢,原來是你們倆鬧分手了,害我們仨白擔心一場。”
袁崇煥覺得這話有些刺耳,“什麼叫鬧分手了?我跟他又不是情人,咳,不是,我有妻有妾,還有孩子,我不好龍陽啊。”
滿桂道,“你這麼激動幹什麼?我還不知道你有妻有妾有孩子?我是覺得罷,倘或你想用錢打發那徐敷奏,估計不大可能。”
袁崇煥道,“為什麼呀?”
滿桂道,“我聽說沈一貫兒子養的那個小唱,光贖身就花了八十金,你想想,那徐敷奏當年要不跟你,他不知道能賺多少個八十金。”
“再說了,這小唱是專門於達官顯貴之間推杯換盞、侍奉酒席的,他能不知官遼死遼?他能不知道來遼東有多危險?好了,他當年跟你來了,末了,你一筆錢就把他給打發了,跟打發個倡伶一樣,他心裡能甘心嗎?”
袁崇煥被滿桂講得心煩意亂,“他不要錢,他還能要什麼?要我這個人啊?可笑!我那小妾都給我生了孩子了,她都沒敢說要我這個人呢。”
滿桂忽然話鋒一轉,道,“袁臬臺,你在福建當過知縣是罷?”
袁崇煥道,“是啊。”
滿桂道,“那你聽說過鄭芝龍嗎?”
袁崇煥笑道,“那個海盜啊,當然聽說過,他現在倚仗著琉球,屢屢劫掠廣東與福建等地,朝廷正捉拿他呢。”
滿桂道,“那你知道鄭芝龍在琉球的產業是怎麼得來的嗎?”
袁崇煥道,“據說是他的義父李旦臨終前留給他的。”
滿桂笑了一聲,道,“你真覺得李旦跟鄭芝龍就是義父與義子的關係?李旦有孩子,鄭芝龍也有孩子,鄭芝龍還娶了個日本老婆呢,你覺得鄭芝龍是缺錢還是缺人呢?”
袁崇煥道,“那他要的我給不了他。”
滿桂道,“那你也不能就打發他走嘛,那徐敷奏在你的影響下,好不容易從陪酒的小唱變成殺韃子的官軍了,這時你說你要他走,豈不是就等於否定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嗎?”
“袁臬臺,你幹嘛這麼瞧不起人啊?難道一個人從前當過了小唱,現在就不能殺敵報國了嗎?要我說呢,只要有殺韃子的心,不用去計較他從前是幹什麼的,譬如……倘或現在朝廷能招降鄭芝龍,你覺得陛下會因為他和李旦曾經的關係,就不給鄭芝龍授官嗎?”
袁崇煥默然不語。
他心想,天啟皇帝可是個在性別和性向觀念上領先大明四百年的神人,他連給太監魏忠賢和有夫之婦客氏賜婚這種事都幹出來了,何況李旦和鄭芝龍這一對“乾爹”、“乾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