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 他不想她因為愧疚而憐惜留下。……
方宜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帶出重症監護室的。
窗外大雪紛飛, 她呆呆地蜷縮在走廊邊角的地面上。
時間陷入了虛無,面前病人家屬和醫護來來往往,在這個充滿悲歡離合的地方, 最多隻有陌生人瞥她一眼,漠然走過。
鄭淮明那虛弱飄忽的三個字,反複在她腦海中盤旋。
不值得。不值得。
他早已被絕望和痛苦吞噬,失去生的意志, 放任自己墜入無底的深淵。
方宜想哭,可悲傷到了極點,神經突突地跳著, 連痛哭都沒有力氣了。
她雙臂緊緊地環住自己的膝蓋,用力到指尖發紅,彷彿昨夜的大雪中,她環住了鄭淮明俯身浸滿寒意的肩膀。
想起他那句顫抖的“你有沒有後悔遇見我?”,灼熱急促的氣息噴在她的脖頸, 一遍一遍焦灼的呢喃“不要回答”……
上樓後他強撐著慘白的臉色, 兩次低微地懇求:“有什麼事……都明天再說吧……”
這一刻,方宜終於懂得,她所愛的人一直以來承受著多大的痛苦和絕望。
太晚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看見了金曉秋憂慮疲憊的眼睛。
“暫時穩定了。”
金曉秋眉頭微擰,淺藍醫用口罩的上沿, 有被淚水濡濕的痕跡。她嘴唇無力地張了兩次, 還是艱難地說道:
“這兩天……我把值班室騰出來給你住, 別……別離開醫院……”
值班室在住院部十樓,距離重症監護室從連廊過來不到五分鐘。
方宜呆呆地看著金曉秋,一時連呼吸都被扼住, 似乎不敢相信她在說什麼,希望是自己理解錯了含義。
然而,金曉秋沉默著,極緩地搖了一下頭。
鄭淮明情況很不好,如果真的撐不下去……從理智上說,她怕方宜錯過最後一面,留下一生的遺憾。
但從情感上來說,她太明白這句話有多麼殘忍。
“曉秋……你是不是在騙我……”方宜不敢置信地直發抖,連站都站不起來,哆哆嗦嗦地拽住好友白大褂的一角,哽咽道,“不要……曉秋……我不住,我不住……”
金曉秋的心同樣在滴血,她憑著最後一絲力氣,將方宜拉進自己的懷裡,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方宜,你要相信他……”
狹長的走廊上,兩個身影緊緊依偎,淹沒在眾生喧囂中。
雪越下越大,沉沉地壓向整座無辜的城市,也同樣重重落滿了每個人心頭。
鄭淮明剛經過一次搶救,當天沒有再允許方宜進去探視。
她哪也不願去,在門口走廊上守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方宜終於再次見到那張日思夜想的面孔。鄭淮明仍深陷昏迷,被冷汗浸濕的碎發陷在枕頭間,整個人無知無覺,唯有胸膛隨著氧氣的流入微微起伏。
鄭淮明左側的病服被挽到上臂,導管針頭深深紮進他手肘內側的血管,藥水正緩緩流入。針頭四周泛著大片淤紫,在蒼白的面板間尤為慘烈。
方宜的視線緩緩向下,落在他被束縛在病床欄杆的手腕上。
削瘦的腕骨突起,上下兩寸盡是數不清的血瘀和傷痕,青紫交疊,觸目驚心。不知道鄭淮明痛到什麼程度、多用力地掙紮,才會被本就寬軟的醫用約束帶勒成這樣。
沒有人告訴方宜他經歷了什麼,可她只一眼,就眉頭一酸,忍不住落了淚。
那隻曾無數次穩穩牽住她、骨節分明的手,如今下垂著搭在床邊,方宜小心翼翼地觸上去,是比金屬欄杆還要滲人的冰冷。她不敢用力,只能輕輕用自己溫熱的手指覆上去,一點、一點地暖著。
可源源不斷冰涼的藥和血輸進來,男人二十四小時內多次失血到危險值,從掌心到指尖都僵硬寒涼到了極點,方宜無論如何都暖不熱。
只有短短的三十分鐘時間,相見的每一秒都那麼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