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居功自傲。臣頭上有一把萬民傘,而皇上卻是萬民的擎天之傘,遮風擋雨。”這樣漂亮的場面話,只要給楚翊一壺茶潤喉,他能說一天。這也是恆辰太子教他的重要一課:再正直的人,也愛聽好話。
他又瞥一眼慶王,“臣請求禁衛軍向寧王府派一隊人馬,幾十人即可,晝夜輪替巡視四周。臣家裡僕役不多,恐遭奸人繼續加害。”
“準奏,派一百人過去。”永歷點頭。
“九弟,聽說你在翠屏府斬首了一個縣丞?”如同預料,慶王開始發難,“縣丞也是朝廷命官,又有舉人功名。即審即斬,未呈刑部、大理寺複核,恐怕不妥。我理解你著急辦差的心情,但還是太魯莽急躁了。”
楚翊謙和一笑,用早已備好的說辭反駁,卻沒看慶王,而是面朝禦座:“啟奏陛下,此事的因果臣已在奏疏中闡明。這個人,非但阻撓新政,毆打欽差,還自稱慶王的奶表兄弟。臣請出王命旗牌將其斬殺,也是為了維護兄長的清譽。”
慶王的那些責難,全都憋了回去,像喝了一口滾水般臉色發紅。
但他並不沮喪,儒雅的面孔再度浮起陰險而古怪的笑:“什麼奶表兄弟,都是那人胡謅的。你為民除害是好事,今後別太操之過急就是了。”
永歷又對照手中字條,與群臣溝通政務與政見,總結當下要務:春闈,春耕,以及春耕前易出現的饑荒,還有就是正在翠屏府試行的新政。
他收起字條,掃視殿上百官,一臉童真地抒發己見:“朕想,若各地方官都能得萬民傘,那可真是玉宇澄清。但是,朕不會將這作為封賞官吏的一項標準,否則就要有人強逼治下百姓送傘了。到最後,又成了官場亂象。所以,朕剛才也沒因此封賞皇九叔。公道自在人心,這看不見的東西,就是對皇九叔最好的獎賞。”
吳正英位列群臣之中,雙手斂在袍袖裡,欣然微笑。
是臣子看君父,亦是老師看學生。去年新君繼位,他的胡須還半白,現在幾乎全白了。那份精氣神,則注入了學生的骨血之中,伴其成長。
楚翊心緒激蕩,難以想象這番話會從十歲幼主口中說出。他曾以為恆辰太子是天下第一超群絕倫之人,此刻才發覺眼前的孩子也不可限量。
“諸位愛卿,若無其他要事,便散朝吧。”
“都察院左僉都禦史,臣劉衡有本啟奏。”一道沉渾男聲,如驚雷般在楚翊身後炸響,令他後頸一麻,“臣要參寧親王,在南齊的建同府協商剿賊期間窮奢極侈,有辱國體!”
不妙。
楚翊渾身一冷,周遭震驚的吸氣聲驟遠,耳邊只有自己隆隆的心跳。須臾,一切才重歸真實清晰。他開始思索對策。敢公然發出攻訐,賬目必定真實存在,問題在於為什麼會存在?
“這裡是詳細賬目。”
太監接過劉衡的賬目和參楚翊的摺子,呈給永歷。小皇帝翻了翻,咬著嘴唇看一眼師傅,道:“退朝之後,朕會詳查。”
“劉大人,你敢確保證據真實嗎?寧王是去辦正事的,怎麼可能窮奢極侈?他可是剛剛得了萬民傘的賢王。”慶王肅然開口,神情是藏不住的得意,與對方一唱一和。顯然早已商量好,要將此事拿在朝堂之上公開爭論,讓楚翊辱身敗名。
楚翊思緒飛轉,脊背鑽出一層冷汗,深目半斂,優美的唇角緊繃如弦。一旦生變,他近期的努力將化為泡影,春闈主考的身份也保不住了。
“回慶王爺的話,下官既公然參劾,便敢確保其真實性。這筆賬,在建同府所在的向州的巡撫衙門,乃至於南齊的戶部,都能查得到。”劉衡振振有詞。他三十幾歲,正值盛年,曾是瑞王的附庸,在兼地案的後續清算中全身而退,又轉投慶王。
“那裡面都有什麼?”慶王繼續搭臺,以便對方唱戲。
永歷不知所措,沒有制止。楚翊面如古井,挺拔肅立。他不想聽這些東西,但他必須聽,然後當廷辯駁。他已經想通,這爛賬究竟是怎麼來的。
只見劉衡又掏出一份相同的賬目,高聲念道:“這裡面,詳細記錄了招待駙馬爺及其舅舅,還有一行隨從的花銷。冬月二十三至臘月初一,單單是駙馬,即九王爺,每日就要進補一支百年老山參,並以參湯沐浴。午膳需有一盤清炒雞舌,每次要宰二百隻雞,才能做這樣一道菜。擦腳布必須是上好的白軟綢,用過便棄。每晚要召一班青樓美女作陪,夜夜不重樣——”
“你說完了嗎?!”楚翊回過身,冷銳地斜睨對方,厲聲喝問。
“後面還有很多,就唸到這裡吧。”劉衡謙恭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