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我要見老爺。”他一直走到坪上。
“什麼事,喑,你是做什麼的?”陸老爺不覺地又去捻著那鬍鬚了。
“我是船戶,我是倉港的船戶,上次我曾載過老爺的,我還認得你,你大約不記得我了吧,我叫劉大疤。你看,我這裡不有著一個大疤嗎?”他指了指額頭。
“喑,有什麼事呢?”
“我載得有你們少爺,他現在還在船上,因為另一個年輕些的少爺有一點毛病,他先捎過信來,要兩個轎子,一個坐有病的少爺,一個坐少奶奶和小少爺。兩個小少爺都像有病。”
“什麼,你講些什麼,我聽不懂,喑,你再講清白一點好不好?”
“兩個少爺……”
“爹!莫不是大弟弟和二弟弟全回來了!”鳳姑這末提醒了一句。
“呵!老闆!是不是一個黑黑麵孔,眉毛很濃的,和一個小方臉,骨碌骨碌兩個眼睛的?”陸太太也搶著問起來。
“是的,是的,”這厚頭髮的鄉下人連點著頭,接著說道:“你是太太吧,真好福氣,這麼一大群少爺小姐,那兩個孫子,你要看見了才心疼呢。”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喑,船老闆,就只捎得一個口信嗎?”
“該死!真該死!老爺要不問我,我就全忘記了,你莫急,讓我拿,我還藏好在褡褳裡,為了怕掉,你看我這記性!”他說了就在腰裡連摸連摸,還邊罵著自己。
信被搶著來看,還是讓鳳姑唸了出來:
父親大人:
男已偕媳、孫及二弟歸來,二弟在船舊病復發,神經失常,頗難照料,速望大人備轎來接,詳情待面稟,此請大安
男樹德跪稟即日
“天呀!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弄得人糊里糊塗。”陸太太捧著腦袋走開去又走回來。
陸老爺用力地敲著煙桿,頻頻地嘆息。最後只說道:
“他媽,能先設法叫一頂轎子去接他們麼?”
“我怎麼曉得呀!他們全回來了!他們都不替我想,好容易我幾乎下跪才在二叔家借來六擔穀子,我用什麼法子來養活這一家人,你橫豎害病,你可以不管,可是我這做孃的……”陸太太完全歇斯底里地哭叫著。
“媽媽!媽媽!莫這樣,請你安靜一點,你想想爹吧!爹今天剛出來。”鳳姑這末勸說著。
“喑,你娘就這末急性子,近來更容易焦躁,事情不能全往壞處想,等看見大兒再說,也許三兒可以……”陸老爺也這末寬慰著。
“不要做那些夢吧!”她還盛怒著,可同時又為兒子們難受,她覺得對不起他們,她不該這樣態度,於是她吩咐么兒道:
“趕快到田裡喊趙得福,邀個人抬頂轎子去倉港。你同這船老闆,繞四哥學堂一塊去接他們。聽好沒有,趕快去吧!”她朝著那痴痴望著他們的粗漢子說:“船老闆,不留你坐了,你跟我們小少爺去,等下一道給你酒錢。”
於是他們急忙走了。剩下這幾個人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貞姑打破了沉默:
“呵,大家都回來了!三哥也在船上嗎?我們家又要過年了吧!真熱鬧呵!小珍!小珍!過來,讓我告訴你!”
沒有人回答她。
誰能想出回答她的話呢?
一九三六年八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