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你的!這都信?我目前還不想去天堂。”
沈苫輕輕笑著,手掌滑落下來捏住葉衿臉頰。他是做琴的手,指腹比看起來粗糙,薄繭刮過面頰的奇異觸覺讓葉衿所有腹誹戛然而止,喉間不受控地溢位短促氣音:“……哦。”
暮色將分離的影子拉長在咖啡館臺階。
沈苫臨別的叮囑散在風裡:“你男朋友說,你想去哪裡都可以。他不攔你了。”
葉衿點了點頭,看著他和秦崢轉身離開。身量相似的兩個男人並肩而行,長發的那個雙手背在身後,邁步很輕盈的樣子,倒退著說笑。高一點的青年肩也寬些,時不時側頭望身邊人一眼,單眼皮下眼神柔情似水。
又銳利如刀——當那雙眼睫忽然掀起時,葉衿倉皇轉身,大步向前跑去。
果然還是討厭遊為!
討厭他,總是像口沉默的井,吸納所有情緒卻不起微瀾。
討厭他,永遠站在深淵前做定人肉盾牌,不肯讓已經可以平視他的自己看清巨獸獠牙。
討厭他,將所有“懲罰”照單全收,卻從不追問那些尖銳背後藏著怎樣潮濕的期待。
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好想念他。
咖啡館與校門僅隔一片梧桐林,本該逗留校園的訪客仍在林蔭道漫步,反倒是葉衿這個在校生先踏出了學校。
遊為給予的“自由”像顆無處安放的玻璃彈珠,在褲袋裡硌著大腿。葉衿站在岔路口,望住通向葉家的方向——沈青青信件裡提及的葉即明刺得人神經痛,葉衿此刻不願深想,只得調轉腳尖。
手機適時震動,是葉欽發來日常報備貓咪行蹤的照片——那隻喚作破破的金吉拉正蜷在弟弟臂彎裡酣睡,肉墊搭著不久前還是陌生人的手腕,親暱到沒心沒肺。但這也正常,畢竟返江之後,葉欽照顧它比葉衿更多,破破理應棄暗投明,奔向更好的照顧者。
校外,商業街亮起霓虹,雖不及市中心氣派,但奶茶店與書店鱗次櫛比地漫開暖光。電車鈴穿透大學生的笑鬧,附近上班族的公文包蹭過葉衿肩頭,遛狗人的大型犬突然沖著廣告屏狂吠。紅燈轉綠瞬間,葉衿已被推擠到通往市區的站臺。
禮拜四的晚高峰不敵週末,但電車仍然滿載喧囂。葉衿貼著車門玻璃站穩時,忽發奇想——窗外那間由江卓學生自主設計的店鋪,那扇櫥窗前,是否有吸引沈苫逗留超過兩分鐘?
車身晃動打碎光影,葉衿踉蹌著向車身中端走,失重後仰瞬間,忽然有股力道自後方托住手腕,輕輕託舉著,將他推向銀色吊環。
過分熟悉的體溫透過面板傳入記憶中樞,葉衿瞳孔驟縮。未及轉頭確認,那雙手已松開退後,如同放開一隻學會飛翔的雛鳥,隱入人潮。
氣息消散了。
車廂頂燈忽明忽暗,葉衿強忍住回望沖動,抿住唇,沉默地看著窗外街景在玻璃上流淌成畫軸。
這是一趟沒有二層、更逼仄也更喧鬧的“叮叮車”,載著他們與陌生的人們從黃昏入夜,搖晃著碾過十二個站臺,最終將人們拋向明貞廣場沸騰的夜色。
電車在市中心吐出最後一批乘客。
葉衿半路坐到了窗邊位置,完全不在意目的地地閉眼休息,此刻在人聲鼎沸中睜眼,看著窗外琳琅的霓虹,默然起身,隨人流捲入繁華。
明貞廣場坐落在鷺江東岸最旺地段,附近有年代久遠的老字號步行街。雖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還是第一次,眼前的一切變得像一場冒著泡泡的夢境,鐘錶行與糕團店做鄰居,看不見的蒸汽在夜色裡浮動甜香,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推著排骨年糕車,與舉著光明冰磚的年輕女郎擦肩而過。
國內首屈一指的裸眼3d巨屏就在人們頭頂。去年葉衿路過此處,看到過一隻名為“cassa crook”的香水廣告,代言的男星飾演一名竊香的小偷,葉衿不認識他,但還記得舉著應援手幅的少女當時不小心撞過他肩頭,歉意轉身,向他遞來一顆水果硬糖。
現在,巨屏上的商場促銷廣告取代了記憶中男主角黑曜石般閃爍的眼眸。
葉衿無趣地轉移視線,隨便向商業街的一邊走去。
沿路的紅綠元素裝飾隨處可見,便是葉衿再遲鈍無感,也能嗅出平安夜前夕的空氣裡浮動著怎樣的年輕悸動。
數碼産品店鋪的整幅落地玻璃後是擠滿客戶上帝的光明世界,西餅屋的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葉衿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時,忽然被明珠飯店前的光影吸引,抬起頭,望見巨幅的三段式廣告投落在古樸的石壁上。
他看了幾秒便收回視線,假裝沒有看見街對面猝然剎停腳步的身影,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