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陳州過來拉住我的手腕把我帶進去, 裡面亮著燈,那時我有種錯覺,他好像是早出晚歸忙於生計的丈夫, 因為他臉上的疲態是那麼明顯。
我解釋說:“在寫數學作業, 就回來晚了。”
“你可以拿家裡來寫的。”陳州說, “不會的我可以教你。”
“沒事,已經寫完了。”
“謝羌,現在太晚了,我是讓你以後早點回家。”
我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裡隱藏的資訊,收拾書包的手停頓了一下,問道:“陳州, 你以後不和我一起回家了嗎?”
陳州沒有說話, 我曉得他是預設了,那時我賭氣似的哦了一聲, 什麼都沒有問。
題目在學校裡已經解決,作業只剩下一套英語報紙, 兩個閱讀, 一個完形填空,我很快就做完, 對著答案看了一下,竟然錯了很多。
我煩躁地對著詞典查單詞, 在原文中找句子, 發現都是一些很幼稚的錯誤, 至少不應該存在於我身上。
陳州如果看見的話,一定會訓我。
我看著他們家的方向,想著剛才見到陳州的樣子。他的面板很白,以至於有一點風吹草動都難以隱藏, 十七歲,快要十八歲的陳州,面板蒼白,眼神憂鬱,沉默,好像還有滄桑。
我不知道陳國濤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這麼勞累。
我咬著筆,坐在學習桌前,眼前是一個一個堆積成山的英語單詞,單詞書上貼著天安門的貼紙,五星紅旗在門前飄搖著,彷彿在向我招手。
我完全不擔心陳州的成績會有所下降,小的時候我還這樣期盼過,想著他長大了成績不好,我媽就再也不會拿他跟我比較,可以放我一馬。
然而這麼多年,陳州都沒有實現我的這個願望。直到我長大,陳州還是學習很好,名列前茅,但我媽也不會再拿我和他比較了。
我和我媽之間的矛盾,早已經改朝換代。
高二的最後一次考試,我頂著頭頂嗚嗚的風扇寫完最後一道題,擱下筆,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窗戶外面的蟬叫得十分厲害,彷彿要把嗓子扯爛,新長出來的梧桐葉也在搖曳生姿,我看著頭頂的藍天,平白想到了我爸過世的那個下午。
也是這樣的豔陽天,已經將近一年了。
我們馬不停蹄地向前奔忙,只有他一直停留在原地。
淚水似乎在那個下午流盡了,現在再想起我爸來,尖銳的痛苦已經被時間磨平,變成了積沉在胸腔裡的悶痛。
我回憶一次,就好似重錘敲擊一下,聲音長而慢,餘聲震震,回蕩許久才捨得消散。
考完試的下午我們就出了成績,陳州依照以前那樣,下樓先過來看我的分數。
那時同學們沉浸在即將放假的喜悅中,走廊裡亂哄哄的,我站在陳州身邊,看著那觀感尚可的數字,笑嘻嘻地問他:“怎麼樣陳老師,你還滿意嗎?”
陳州說:“繼續保持。”
我切了一聲,對他這不痛不癢的評價很不滿意,但沒辦法,陳州就是這樣的人,十幾年來都是如此。
從來不會說好聽的話哄人開心。
“你考得怎麼樣?”我反唇問他,盡管知道答案不會有什麼更改。
陳州說:“就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