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見了這個大漢走得蹊蹺,慌忙起身趕出茶房來,跟著那漢走。
約走了三二十步,那漢回過頭來,看了宋江,走到面前,唱個大喏,說道:“押司認得小弟麼?”
宋江審視一番,說道:“足下有些面善。”
那漢道:“可借一步說話。”
宋江知道必有緣故,便和那漢入一條僻靜小巷。
那漢道:“這個酒店裡好說話。”
兩個上到酒樓,揀個僻靜閣兒裡坐下。那漢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
那漢撲翻身便拜。宋江慌忙答禮道:“不敢拜問足下高姓?”
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上月還與晁天王拜會過哥哥!”
宋江一時想不起,問道:“兄長是誰?真個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
那漢道:“小弟便是晁保正莊上曾拜識尊顏,蒙恩救了性命的赤發鬼劉唐便是。”
宋江聽了大驚,說道:“賢弟,你好大膽!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事來!”
劉唐道:“感承大恩,不懼一死,特地來酬謝。”
原來上回晁蓋和公孫勝等人就回了白勝,想念起宋江的恩情,於是便贈送了上好的宣紙,還有一方端硯。這月晁蓋與劉唐說話,又想念起宋江來,於是讓劉唐走這一趟。
宋江剛收了追捕晁蓋等人的文書,於是問道:“晁保正弟兄們近日如何?兄弟,誰教你來?”
劉唐道:“晁頭領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托塔天王晁蓋哥哥帶著智多星吳用,入雲龍公孫勝,一隻耳何濤,白日鼠白勝俺弟兄六個。見今山寨裡聚集得七八百人,糧食不計其數。因想兄長大恩,無可報答,特使劉唐齎一封書並黃金一百兩相謝押司,再去謝那朱都頭。”
劉唐開啟包裹,取出書來,便遞與宋江。
宋江聽了心道,這朱仝、雷橫雖然與我交厚,跟著晁蓋也有義氣。若是以後與晁蓋有了齟齬,不知二人偏向哪個!
又聽晁蓋坐鎮二龍山,如今已經有了六位頭領,心想不知我若是落草,能號令多少人馬,哪些好漢能聽命與我!
宋江看罷書信,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開啟包兒時,劉唐取金放在桌上。
宋江那封書,就取了一條金子和這書包了,插在招文袋內,放下衣襟,便道∶“賢弟,將此金子依舊包了。”
隨即便喚量酒的打酒來,叫大塊切一盤肉來,鋪下些菜蔬果子之類,叫量酒人篩酒與劉唐吃。
看看天色晚了,劉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
劉唐把桌子金子包開啟,要取出來。
宋江慌忙攔住道:“賢弟,你聽我說。你們六個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銀使用;宋江家中頗有些過活,且你在放山寨裡,等宋江缺少盤纏時卻來取。今日非是宋江見外,於內已受了一條。朱仝那人也有些傢俬,不用送去。我自與他說知人情便了。賢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認得時,不是耍處。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閣。宋江再三申意眾頭領,不能前來慶賀,切乞恕罪。”
劉唐道:“哥哥大恩,無可報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給押司,微表孝順之心。保正哥哥今做頭領,學究軍師號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將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責。”
宋江道:“既是號令嚴明,我便寫一封回書,與你將去便了。”
劉唐苦苦相求,宋江還有計較,那裡肯接。隨即取一幅紙來,借酒家筆硯,備細寫了一封回書與劉唐收在包內。
劉唐是個直性的人,見宋江如此推卻,想是不肯受了,便將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來,劉唐道:“既然兄長有了回書,小弟連夜便去。”
宋江道:“賢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
劉唐又下了四拜,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著宋江下樓來。
離了酒樓,出到巷口,天色黃昏,是八月半天氣,月輪上來。宋江攜住劉唐的手,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可來∶此間做公的多,不是耍處。如今還有新來的趙能、趙得兩個都頭,有些手段。”
提醒了一句,宋江道:“我更不遠送了,只此相別。”
劉唐見月色明朗,方開腳步,望西路便走,連夜回二龍山來。
宋江自慢慢走回下處來;一頭走,一面肚裡尋思道:“早是沒做公的看見!險些惹出一場大事來!”一頭想:“那晁蓋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叫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