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惠宗輕信了道士陳守元、徐彥的妖言。陳守元自稱可與胞皇尊對話,聽得王霸仙人傳下的旨意,故意將飛昇之法說成是託舉天宮、再造龍庭的法術。而徐彥握有巫法,熟知這福州城中的陰泉地眼所在,就引著閩惠宗在宮中視鬼……”
“胡言亂語!鼠輩可敢出來與我一見!”
耿精忠怒罵道,緊握著袖中的腰刀,起身要去追趕陰影中的鬼麵人,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又跑到了更遠處的廊柱背後,此時正將雙手的手背貼合,躬身施行著顛倒古怪的禮節。
“世子稍安勿躁,且聽我細細說來。”
鬼麵人用雌雄莫辨的聲音說著。
“閩惠宗昏聵無能,自然不像世子這般明察秋毫。然而這無道昏王卻別有一番仙緣,長興三年他對著胞皇尊修道兩個月,竟然誤打誤撞地引出黃龍出水、胞皇現世,讓宮中的道士都措手不及。”
“那一日,王霸仙人與閩惠宗相見,惠宗問曰‘六十年後將安歸’,王霸仙人親口允諾:“六十年後當為大羅仙人。’而他沒有等到的六十年,卑職卻有辦法讓王爺見到……”
耿精忠越聽越混亂,只覺自己遇上了一個妖言惑眾的瘋子,確實中找不到對方所在的方位,只能大聲說道:“徹徹底底的一派胡言,父王千萬不能聽他胡言亂語!”
耿精忠想要上前扯開帷幕,去和不知是清醒是混亂的耿繼茂見上一面,於是他快走幾步趨近交椅,掀掉了虛掩著的紗帷,卻發現耿仲明肥胖而微小的眼睛正緊盯著地面的白石地磚。
耿仲明沒有抬眼看長子一次,只顧著時刻不放地緊盯地面,彷彿這些光潔如玉的白石裡寫著什麼稍縱即逝的秘密。
肥肉上青紫色的嘴唇微微蠕動,絮叨著說道:“他沒騙我……我都看見了……天宮就要開啟了……”
耿精忠這才忽然察覺,面前的父王似乎並沒有睡著過。
福州城中的每次見面,他都是這般愈發痴迷白石中的“文字”,隨後在肥肉日益堆積裡艱難掙扎著,夜夜躲藏在這座大殿中的一角,在呼吸聲中苦苦地、默默地等待著滴漏的刻度走盡,才能再苟活一天。
“父王,你快醒醒!這些都是鬼話啊!”
一股心酸湧上心頭,耿精忠把進門時的那股怨憤全部拋之腦後,此時無比篤定自己的父王只是被妖道蠱惑了心智,這才做出種種難以理喻的行為。
廊柱之後的聲音悄然響起:“世子不要誤會,王爺並沒有喪失心智。王爺比我們都要清楚,包括世子你悄瞞下胞皇尊的線索一事——但此刻閩國留下的陰泉天宮就要現世,你且看屋外天昏地暗的模樣,像不像傳聞中的黃泉蒿里?”
耿精忠忽然被一陣莫大恐怖籠罩在心頭,茫茫然不知所措,睜著眼長大了嘴,看向廊柱背後轉出的那道鬼面身影。
“世子,黃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言語中自然有穿鑿附會之處。此事在《五代史》中雖然刻意隱去,歐陽永叔卻也留下了閩惠宗宮中視鬼的明確記載。”
“在他僭位稱帝的長興四年,福州城中籍民總計有四萬七千戶,可就在黃龍見宅的那天,城中忽然人口暴漲,總計九萬四千戶有餘,道士徐彥察視之後,才稟報是黃泉蒿里的鬼物混入城中……”
“蒿里古國每隔一甲子,便會和福州城只有一線之隔,此時的長生仙緣也將開啟。而成仙成鬼,在卑職看來不過是一線之隔罷了。”
一道嗤嗤笑聲突然響起,鬼麵人的說話聲彷彿從數十根柱子後同時出現,聲音出現了明顯的干擾重疊,“如今王爺在白石上所見的,世子你當然看不見,因為那是死人才看得到的殄文呀,哈哈哈!”
一首陰森詭異的輓歌忽然響徹大廳,紛紛擾擾不絕於耳,唱著宛如羅漢經行陰間地府時所見的離奇景象。
【兔不遲,烏更急,但恐穆王八駿,著鞭不及。所以蒿里,墳出蕺蕺。】
【氣凌雲天,龍騰鳳集。盡為風消土吃,狐掇蟻拾。】
【黃金不啼玉不泣,白楊騷屑,亂風愁月。】
【折碑石人,莽穢榛沒。牛羊窸窣,時見牧童兒,弄枯骨。】
輓歌飄飛出殿外,門外守衛著的親信們只覺得一陣飛沙走石,他們都驚訝地發現,原本只有百人規模的親信隊伍,忽然參雜了許多素不相識的人物,相互之間更是似見非見。一時間,大家竟然連行伍多年的夥伴都辨認不清敵我了!
更恐怖的事,眼前原本就昏暗無光的天穹更是蒙上一層黑紗,陰沉暗淡到幾乎要覆壓傾塌下來,徹底淹沒這方世界。
…………
林震南只覺得天都塌了下來,因為自己悄然送出城的林平之,竟然落在了田歸農的手裡,而且看模樣,還是經過一番爭鬥才被擒下。
“林賢弟,你府上看來是出了內鬼,竟敢挾持您的家人妄圖出城,幸好被我撞見搶了回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田歸農陰惻惻地說著,陶百川掐著林平之咽喉的手卻沒有一絲鬆動。
林平之因為氣息不暢而面色發青,竭力對父親說道:“爹爹不要相信這些奸人的鬼話!只有我是因掩護妹妹和史鏢頭才被抓住,華師傅帶著兒女也分開逃離!”
林震南面色鐵青,雙手緊緊握住太師椅的扶手,緊盯著田歸農得意洋洋的眼睛。
“田相公!你要如何才能放過犬子!”
田歸農故作無辜地說道:“總鏢頭何出此言?既然你徒弟抓我女兒,那我留貴公子在地上盤桓數日,又有何不妥呢?”
林震南緩緩站起身來,躬身施禮幾乎及地。
“田相公,我在這世上只剩寥寥幾位親故,還望高抬貴手……”
田歸農粲然一笑,近身似乎要扶起林震南,接機靠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