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誓死不從,以髮簪劃爛了面容絕他念想,從此父女徹底交惡、再無恩情。隆武帝收到風聲搶先出城,我父親便在獻城投敵之日將我鎖入棺材中活埋,對外說我為國殉節宜加旌表,只為了把他幹過的壞事統統掩蓋,改名換姓仕途再起……”
江聞聽著皺眉不已,這個故事太過耳熟以至於像編的一樣。可江聞很清楚,面前這人就算真要編故事,也不可能在某些細節上和他腦子裡的,達到如此吻合的程度。
“好傢伙。我現在才明白過來,你爹真是凌知府,也不愧是凌知府啊……”
江聞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怪話,紅蓮聖母卻能感覺到對方十分篤信,“後來呢?”
“當時尚且埋土不久,紅陽聖童恰巧潛入府中聽到了衙役的談論,怒不可遏地擊殺了行兇衙役。他說家國大義與他無關,但世間有這種不養不教的混蛋父母,他無論如何也要管一管!”
“紅陽聖童一掌將我爹顱骨拍碎,扔進古井之中。再後來兵荒馬亂,我便放棄名姓進了白蓮教,直到做了紅蓮聖母,把這些前塵往事埋在了心底。”
在歷史的滾滾洪流之間,有的人螳臂當車奮力一搏、有的人從流漂盪和光同塵、有的人同流合汙遺臭萬年,但更多的人只能是被裹挾著浩蕩而去,發不出一絲聲響,潦草地了卻這殘生。
畢竟在順逆大勢之前,尋常人又能鬧出幾分的動靜,讓那些自以為身高拄天、終日舉竿釣鰲的龍伯巨人們看上哪怕一眼呢?
她從凌家小姐到紅蓮聖母,這也只是冥冥中註定的那一步罷了。
“五毒熾盛苦,三界若火宅。況當此互相鬥爭,弱肉強食,殺人之法,無奇不有,著實可嘆。”
江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搬出佛家的說法安慰一下對方。
佛經這些說法雖然用多了就是車軲轆話,但世間存有大苦大難還是沒錯的,爭鬥也不可避免,做人總不能碰上貓抓老鼠去可憐老鼠、遇見老虎吃羊又去給羊報仇,這樣下去冤冤相報何時了?…
當然話是這麼說,可在江聞的心底裡就算知道了苦從何來,也不會故作善心地慈悲為懷。
當日如果換作他碰上這些事,也只會像紅陽聖童那樣抬手拍碎對方腦袋,還自己一個眼前清淨、念頭通達。
“對了,我在福州府衙的待質所裡見到過一個被關了很多年的人,對此你有沒有什麼頭緒?”
紅蓮聖母意味深長地看了江聞一眼。
“我曾經回去找過他。他說一切是非對錯都已經沒有意義,他只是個待死的殘廢,如今就算去到外面,也不過是換了一個更大的牢房。他還說讓我不用要再去找他,再帶給他不幸了。”
紅蓮聖母自憐地摸著臉上無法消除的猙獰傷疤,手指就像再次感覺到疼痛般微微顫抖,也不知道疼的是癒合已久的傷口,還是她被刺傷的心。
江聞也看出她今天的狀態不對,自從紅蓮聖母甦醒後,情緒似乎就在極端與消沉的邊界上徘徊不定,時時能察覺到異樣。
“哎,是我失言了。回憶這些太過讓人痛苦,我出去查探一下四周再回來,你先休息調養片刻。”
江聞本想給對方一些管理情緒的時間,可回頭一看此時紅蓮聖母的表情,卻透露著枯柴燃盡之後的沉寂堅毅。
“江道長誤會了,我不是來這裡自怨自艾尋求同情的。我說了這麼多,只是因為我難以接受的地方在這裡,而你要的答案也就在這裡面……”
紅蓮聖母喘息片刻,終於說出了她醞釀已久的答案。
“我又看到我爹了,你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江聞驟然一驚。
“凌知府?他不是死了嗎?”
紅蓮聖母篤定地點頭。
“是的。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被紅陽聖童親手打死,溺水屍體被人打撈之後就地火化,這些福州府衙中人都親眼所見,絕不可能作假。”
“那你確定見到他了?”
紅蓮聖母依舊篤定萬分。
“正是。我在幽冥巷中看到了他的身影,便一路追蹤到了九仙山的玉皇閣。他在那裡摘下了鬼面具,相貌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樣,就連顱頂的塌陷也一樣。”
江聞倒吸了一口氣:“好傢伙,那可真是遇見鬼了……”
然而江聞回過頭來仔細想想,又好像也沒有那麼值得聞之色變——畢竟就在今晚,他還和馮道德追著鬼跑了二里地。
摩尼寶珠的神異之處他早有猜測,江聞一直認為它會給人帶來某種幻覺,並且很有可能也涉及到他最警惕的夷希一類。
“我爹忽然變得武功高強,出手快到不可琢磨。他說今夜三山之間將有劇變,他會看著闔城盡將淪入黃泉蒿里,他不會殺我這個好女兒,而會讓我親自體驗黃泉之下,那種求死不能的滋味……”
紅蓮聖母即便此時回想起父女見面的場景,依舊忍不住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