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貧窮困苦,漁樵為生,小道士的家裡也只有草屋兩間,翻來覆去沒東西可以玩,偏偏屋裡吊滿了彩繪的人像木牌,讓他好奇無比。
建陽雕版繪畫技藝出眾,這些木版仙人也畫的栩栩如生,可明明身體服裝都是仙人飛虛之姿,卻頂著一張寫實過頭的老農村婦面孔,帶著唐突拮据的欣笑從容,彷彿一個個乍登了龍椅的鄉巴佬。
父母告訴他,村裡從不設靈牌位,這些都是祖宗的畫像,就像木牌上的羽衣綵帶、天霞金光那樣,他們都過上了得以昇仙的美好日子。
秦時魏國王子自幼有仙骨、慕道術,他們的祖輩是跟隨魏王子騫來到武夷山修道的遺民。魏王子騫在西王母宴上筵飲酒過度,觸犯其怒,西王母命其謫居此山八百年,方得歸天成仙。
但常人哪裡能活八百歲,幸好得此地的群仙主人武夷君彭祖授以仙法,教他以黃心木為函,在崖洞中盛放屍身,八百年後屍身不腐換骨完畢,自然可以昇仙得道。
魏王子騫如法死後,他們的祖先就定居了下來,世世代代守護著崖上魏王子騫的屍身。
後來魏王子騫順利昇仙,感激付出便視這些守陵人為子孫,常常在縵亭峰上招手,不時地重開架壑昇仙宴,約定只要他們一族的人陽受享盡,就可以前去赴宴成仙。
但年幼的小道士看見這些只覺得很害怕,因為他總覺得木牌上仙人的頭腳分離、身體截割,毫無神仙飄渺之態。
隨著年深日久的褪色、劣質顏料的描摹,木版上所謂的成仙,在他看來只是用羽衣綵帶捆綁住殘肢、用天霞金光掩藏起血骨,再裝上一顆不太匹配的乾癟人頭,就連臉上的笑容,都像是死後被刻意擺弄出的模樣,顢頇呆傻到令人發毛。
那時的小道士才三歲,很多東西還無法理解,直到拜入師父門下,經歷過幾堂紅白事,他才知道那笑容不是成仙的容貌,而是解脫的表情。
似有相同,卻是天壤之別。
小道士原以為隨著闔家消逝,都不會再有什麼值得他煩惱的俗事,更不需要迎來送往的人間哭笑,他一心只想在道觀裡清心寡慾地過完一生。
可他在那晚,卻看到了同樣的表情,出現在了師父臉上………
…………
“江大俠,或許你不知道,這已經是我第三十四次嘗試藉著洞天的力量,影響外界了……”
小道士淡漠地說著,語氣裡透出深深的疲憊,似乎長久的努力讓他精疲力盡,也讓他的身體慢慢趨於消逝。
“我在試著擋住師父,但是嘗試了無數次,都沒辦法改變他的行動;我試著闖入仙霧裡阻撓仙宴,卻紅霞擋在門外;唯一一次成功影響到別人,便是在夢裡和你說的兩句話,卻沒有把握好時間,跟你說太早了……”
太早了……
這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小道士能輕巧地說出這話,彷彿一切前因後果都被他如觀指掌,一切事態都被他了然於胸,他彷彿看過千遍電影的觀眾,在點評著某個不經意的細節?
還有所謂的三十四次的嘗試,難道指的是他在這段時間的上下環節中,已經嘗試過的可能嗎?
“等一下!剛才我在山上仙霧動彈不得時,就是你把我向後推去,點燃漢元壽宮香的?!”
蹊蹺的事情猛然間參破,江聞想起了剛才在山上聽見的聲音。
那熟悉的聲音喊他快趴下,那恰到好處的力道幫他躲過黑龍掠空,就和當前的處境一樣熟悉,難道都是小道士做出來的?!
“沒錯,是我。”
模糊的影子飄散著煙氣,更加朦朧模糊,緩緩點頭。
“這個洞天奧妙無窮,白玉蟾祖師摧毀昇仙的線索、封住真升化玄洞天的入口,奧秘只有本門知道。師父偶然透露過,只有攜帶這枚太上步星升綱籙種子的人,才能御用自如。”
“白祖建庵封擋這裡,是因為修為不足之人強行進入這處洞天,抵擋不了真升之力,三魂七魄會化玄入滅,再也無法逃離。可惜我修道不精,未成就金丹,自忖到六六之數就是極限,到時候只能化為一縷清風裡。”
“……還有兩次你就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