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帝輕哼一聲,回首看著低著頭的裴越說道:「這傢伙還知道尊禮守節?貴妃不要被那些傳言矇騙。看看他這些年做的事情,初入朝會就敢頂著不孝的名頭,硬是將裴戎送進上林獄。一言不合他就把魏國公的親孫子滿嘴牙齒打落,堂堂武勳
子弟現在連話都說不完整。更不提他稍有不順就敢跟朕撂挑子,這麼點年紀動不動就要乞骸骨辭官歸老,這一樁樁一件件哪裡像是臣子所為?」
吳貴妃倒也不懼,溫婉地道:「這不正說明陛下聖明仁厚,中山侯一片赤誠之心?倘若換做那等老謀深算之輩,又怎會在陛下面前直言敢當呢?」
「不過是往常朕對他太縱容了。」
開平帝稍稍加重語調,繼續申斥道:「也怪裴家沒個懂事的人,沒有從小好好教導他,雖說到底沒有長歪,終究心性孤僻了些。當初貴妃看中裴氏女,本是一樁好姻緣,這傢伙不思感念天家眷顧,反而去裴家大鬧一場。裴戎那等蠢人倒也罷了,裴雲可是朕欽點的殿試榜眼,被你一耳光打得不能見人。若不是念在你年幼的份上,朕定不會輕饒。」
最後一句話卻是盯著裴越而言。
裴越終於抬起頭來,這是他走進興慶殿後,君臣二人頭一次對視。
吳貴妃這次卻沒有插話,因為她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該出言緩和氣氛,什麼時候該安靜地聽著皇帝敲打臣子。
裴越平靜地說道:「陛下,過會這些菜就涼了。」
旁邊的宮人們無不納悶,心想這位中山侯果然膽氣雄壯,行事非常人也。
然而開平帝卻從年輕人的目光中看到一抹深沉的疲憊之色,於是他沒有再繼續掰扯舊事,淡淡道:「既然餓了為何不動筷?難道朕還會拘著你?」
「謝陛下。」
裴越的語氣柔和幾分,然後拿起筷子向面前精美可口的食物發起進攻。
吳貴妃見狀不禁心中暗歎。
這對君臣之間的關係何其複雜,在開平帝的心中,裴越絕非普通大臣可以相提並論,甚至比當初的王平章還要看重。身為開平帝最寵信的後宮中人,吳貴妃深知這兩年身邊的至尊悄悄發生了一些變化,與當年大開大合的殺伐果決相比,似乎多了幾分柔軟的味道。
轉頭望著大快朵頤的裴越,吳貴妃漸漸理解開平帝的為難之處。
裴越的吃相絕對算不上粗魯,宴席上的禮節並不遜色皇族子弟,奈何他的飯量遠非普通紈絝能比,看似輕描淡寫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動作,不知不覺便已經吃下三碗貢米。
帝妃二人只是隨意用了幾筷子,然後索性旁觀裴越毫不矯情的動作。
劉保在旁邊恭敬肅立,心中卻哭笑不得。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很難想象會有臣子在陛下面前如此隨性,彷彿餓死鬼投胎一般,一碗接一碗地吞嚥著飯菜。
或許若干年後,他老到走不動道的時候,會將這件事當做奇聞異事講述給家族裡的後輩聽。
但是此時此刻,這位小心翼翼行走宮中數十年的內監都知不得不承認,裴越如此表現讓這場家宴有了它應該有的意義。
不再懸於雲端,彷彿人間一隅。
若能長久,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