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搖頭道:“他們當然不會造反。”
谷蓁挪到葉七身邊,靠著她的身軀看完那封信。
若是換做以往,裴越肯定不會錯過這等秀色可餐的場面,但是今天他顯然沒有這份雅興。
沉默片刻過後,他冷聲說道:“前魏國祚綿長,門閥已經成為王朝的頑疾,甚至能夠掌控朝廷的格局和運作。前魏傾覆之後,數十年接連不斷的戰火沖毀門閥的根基,無論大梁、西吳還是南周,這些蛀蟲的實力已經遭到極大的削弱,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壟斷一個王朝的命脈。”
他頓了一頓,面色肅然地說道:“只是這種破壞並不徹底,那些門閥中依舊有一些活了下來,譬如世人常說的廬陵韓氏、江北傅氏、清河徐氏等等,以及縮在欽州境內的王、孫、許、趙等世家大族。他們不敢在明面上和朝廷作對,可是我確信他們做夢都想回到前魏時的風光。”
葉七凝眸道:“所以他們才想趁著這次的機會兼併土地。”
裴越點頭道:“所謂門閥者,追根溯源是因為前魏初期推行的佔田制。相較如今三國並立的格局,前魏一統天下之後的疆土顯得過於龐大,官府的管理存在很大的難度。當時的掌權者想出這個佔田制,利用士族來治理黎民百姓,朝廷只需要從士族手裡徵收賦稅即可。”
谷蓁沉吟道:“裴兄弟所言非虛,佔田制在初期的確給前魏朝廷帶來諸多便利,省去大量人力物力,等於是將原本要官府承擔的耗費轉移到士族身上,代價便是保護這些士族對於田地的侵佔。”
裴越冷笑道:“也不知該說想出這個法子的人聰明絕頂還是愚蠢至極。士族之所以能成為門閥,根本原因就在於逐漸壟斷官職晉升的渠道,因為大多數普通人都已成為他們的奴僕。廬陵韓氏能夠認清現實,主動交出家族佔據的一半良田,這才使得韓公端有機會成為翰林學士,然後到今天的東府參政。”
桃花聽得眼皮子不斷上下打架。
葉七雖然不熟悉史書上的記載,但她這些天對於裴越想做的事情知之甚詳,不禁略有些擔憂地說道:“你那樣做肯定會激起他們強烈的反彈。”
谷蓁亦道:“葉姐姐說的沒錯,韓參政如今陷於泥潭之中,可見這些人準備得極其周全。裴兄弟,我相信你的判斷,只是或許我們可以用稍微柔和一些的手段?”
裴越平時對她們可謂言聽計從,但是此刻沉靜地搖頭道:“這種世家大族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會低頭。”
二女登時明白這句話裡冷酷的殺機。
裴越輕聲道:“其實這些天唐臨汾送來的密信裡已經說得很清楚,就在我們離開彰德府之後, 那裡已經活活餓死了不下三十人。”
“啊!”谷蓁猛然掩嘴驚呼,眼中滿是不忍又悲傷的神色。
葉七緊抿雙唇,目光凜冽如冰。
然而裴越語氣複雜地說道:“就算是這樣,欽州各地的百姓未必就會站到朝廷這邊。你們不要以為這些世家大族都是蠢貨,實際上他們這段時間一直在開設粥鋪救濟百姓,雖然那些粥跟水湯區別不大。”
谷蓁瞭然道:“想必他們早已撇清和糧商的關係。”
裴越頷首道:“他們一方面對韓參政卑躬屈膝,另一方面將大量的糧食藏起來,實際上兩邊都心知肚明,就看誰先低頭而已。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像是一個腦袋縮排去的烏龜,想要砍掉他們的腦袋,總得想個辦法先讓他們把腦袋伸出來。”
葉七轉而望著虛掩的車簾,輕聲道:“外面那些人就是……”
“沒錯。”
裴越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繼而寒聲道:“人活於世皆有用處,他們亦是如此。”
葉七和谷蓁對視一眼,然後堅定地說道:“那你不要手軟。”
裴越肅然道:“好。”
七月二十二日,大梁使團出欽州尋寧府,前往成京城,距離僅有十餘里。
是日,城中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