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打斷他,這是他自己忽然止住了話頭,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要說什麼。
裴越見好就收,沒有繼續胡攪蠻纏,或者說用轉移話題的手段詭辯。
雖然柳真的諫言很難回答,但裴越根本就沒有想過正面回答,他用的對策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不和你討論我到底配不配得上這個爵位,而是利用自己年齡的優勢打感情牌:我看重的不是爵位,我所做的一切只因我忠於大梁。
柳真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面色微黑地說道:“縱然你忠心可嘉,但國朝規矩不可擅改,非軍功不可封爵,這是高祖時期就傳下來的規矩!”
裴越安靜地站著。
對方是御史,只要看過史書甚至是影視作品都知道,這種人不可能被輕易說服,而且要詳細辯下去,到引經據典的時候裴越又怎會是對手?
方才他已經表明態度,此時再說下去顯然過猶不及。
開平帝將目光從裴越身上收回:“柳真,山匪盤踞橫斷山中,為禍一方半年有餘,殘害京都數千百姓,如此行徑罪大惡極,朕才嚴令西府剿賊。京軍前後斬首一千餘,將京都外圍滌盪一清,如何算不得軍功?”
柳真聞言默然,這些數字都是鐵一般的實據,非言語可以辯駁。他想起前兩日聽過的醉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決絕之氣,沉聲道:“陛下,微臣尚有一言。”
“說來。”
“山賊為禍半年有餘,京軍為何遲遲不能剿滅?京都首善之地,為何會出現數千戰力不凡的山賊?這些人究竟是因何出現?微臣萬死進言,請陛下嚴查京軍貽誤戰機之責,請陛下嚴查橫斷山中賊人的來路!”
他後退一步,拂起袍袖,然後跪伏於地,雙臂大禮參拜,高聲道:“軍事院左軍機王平章對此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微臣懇請陛下將其治罪!”
裴越霍然一驚。
緊接著,十數道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開平帝依舊保持著平靜的面色,只有熟悉他的臣子才知道,這位帝王眼底已然有了怒意。他的目光投向神態蒼老面無表情的莫蒿禮,然後看向略顯詫異的洛庭,再忽略過中間一跪一站的柳真和裴越,移到身體硬朗的王平章臉上。
多年前,洛庭也是在朝會上當面彈劾王平章,慷慨激昂地直言軍中“三弊六罪”,讓這位實封國公險些下不來臺,最後不得不上表乞骸骨,被開平帝留中之後又在府中歇了兩個多月。
那次只有洛庭一個人,王平章就連連敗退,今日面對十幾位朝臣的彈劾,他還能站得住嗎?
王平章不光站得住,還站得很穩,甚至沒有半點情緒上的變化,一如這些年他在朝會上的姿態,沉默寡言,不動如山。
裴越看著身旁紋絲不動的柳真,心中終於明白過來。
柳真的目標壓根不是他,這位監察御史只是想透過開平帝的金口玉言,坐實山賊的危害和嚴重性,而非一群普通蟊賊。雖然這樣會證明裴越的軍功沒有水分,但也為他接下來的舉動鋪平道路。
京軍為何半年多無法清剿山賊?
王平章必須為此負責。
更讓裴越心中擔憂的是, 柳真的話裡明顯指向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山賊從何而來?
裴越當然知道此事原委,可他也很清楚,如果陳家的事情抖露出來,那將是一場足以害死很多人的風暴。比較悲催的是,他作為引子剛好就站在風暴的前沿。
原以為自己會是主角,沒想到仍然只是配角。
裴越心中無奈地笑笑,同時也醒悟過來,朝爭不是過家家,這座正殿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小覷。
哪怕他只是一個七品小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