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沙土忽然簌簌而落。沉重的搖撼順著大地傳到他耳邊,無異於仙樂。
謝真掠過滿地虯結的枝蔓,向著崖邊疾奔。
漫天陰雲漸散,霧間薄薄透出了月輪,勉強能用來辨別方向,但不足以照亮這幽暗的山林。
不過,他還有他身後的追兵,都不必看得清楚才能行路。
芳馥的藥香徘徊不去,山村裡別的東西或許缺少,草藥是應有盡有,雖沒什麼靈草靈花,用來配出些擾亂妖獸味感的方子倒是容易。
謝真只是看過一眼山民拿來的藥草,立即就能挑出所需,他本以為這些是在正清學的,但師弟瞠目結舌的表情讓打消了這個猜測——對這些未經炮製的藥材,他連名字都叫不出幾個。
“師兄,你怎麼什麼都會啊?”
對於這個疑問,謝真只好說:“……以前也採過藥。”
師弟:“……”
盡管在師弟面前表現的胸有成竹,謝真卻不敢把希望全都寄託在這藥草上。妖獸的能耐五花八門,能透過藥物的遮掩察覺他的蹤跡也並非不可能。
幸好,這些先期的準備,只要保證他能在一開始足夠接近那家夥就行了。
事情還算順利,附有火靈的箭矢成功地引起了妖羆的怒火,讓它在背後緊追不捨。經這一次,在妖羆的反應上,他對它的成色也有了更多的估計。
從靈智來看,它仍是獸多過是妖。但要因為它不通人竅就小看於它,那可就大錯特錯。
獸類的稟賦令它們在山野中有一席之地,有時那適於生存的敏銳之處,遠勝清平世界中的人。
——自然而然地,這些判別的念頭就已湧現出來。謝真實在不知道他模糊的記憶裡到底還有多少東西,難道他之前也捉過妖?
念頭流轉,他步伐不停,穩穩地將那妖羆引在身後。
符法的靈氣流轉,猶如乘上天風,使他身形輕若飄羽,無論何等崎嶇的山道也能如履平地。
這道陣符固然厲害,卻不是什麼人都能輕易駕馭,能禦起符法而保持平穩,由靈氣託舉前行,就算是有了持符的資格。
而他一運起這符法,只覺脫去了重負,那輕盈迅捷的感觸正像是本該如此。
在這幽夜之中,拖著一隻龐然大物穿過山林疾馳,他卻十分鎮靜,彷彿此前、此後的種種安排,都明白地照見在心湖上。
風聲呼嘯,林梢搖動。眼下陡然開闊,他們已一前一後來到了山崖之側。
妖羆的身形突地停下,兩只前掌深深沒入泥土之中。那被雜亂毛發掩蓋的眼珠裡,既有獸的兇惡,也有妖的狡黠。
盡管一力疾追,誓要將那燎傷他全身各處的罪魁禍首撲殺,它卻仍留有提防。看到那逃亡的身影越過險坡,它沒有直沖上去,以免中了計策,滾落高崖。
果然,那把他引到這裡的人也還是站在崖邊,無處可去。
妖羆緩步逼近,遙遙對峙。就在此時,它腳下一沉,數道光芒騰空而起,將它困在中央。
師弟專心持咒,渾身靈氣如江流奔湧,讓他也不由得熱血沸騰。
這道“置圜”陣法,本應由數名弟子合擊而成,眼下他們所設的,乃是以地利、符法拼湊出來的寒酸版本。
守禦有南鬥,攻伐有置圜,此為宮觀教授給外門弟子的陣法中最有力的一樣,哪怕未竟全功,也不可小覷。
直到如今,師弟也不敢相信他們真的捉住了這妖獸。
他們幾個弟子都學過這陣法,可是人手不夠,若以陣地佈置,則只能固定在一處。所以起初他完全沒想過能以此來對付這身形龐大、又行動如風的妖羆——就算把陣法搭起來了,怎麼能讓妖羆安安靜靜在這地方待上一會?
但今夜他們的這番佈置,確實成功了。
他們設伏不止這一處。倘若妖羆沒有提防,靠近崖邊,他們便能震松附近的砂石,讓它跌落下去。不過在做這準備時,師兄並不看好這能奏效,直言山林中妖獸恐怕比他們對此地的險境更加敏銳得多。
一切正如他所料地發展,妖羆避過了峭壁,卻還是踏進了他們的另一重埋伏。
紫光流轉,攜有雷法的陣文鞭打在妖羆的身軀上,一時間還不足以擊破它的防禦,但也將其束縛在陷坑當中。
只是眨眼之間,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妖羆已成困獸。眼看即將大功告成,師弟忽覺胸口一窒,流轉的靈氣停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