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歆抬頭看看酒旗,嗤道:“怎麼,還記得這地方呢?”
“那時太子殿下邀你至此,為我引見,真如昨日一般。”星儀微笑道,“你也容顏未改,教人十分懷念。”
翟歆誠懇地說:“這件事我一直弄不懂,你到底是怎麼若無其事地說出這麼缺德的話來著?”
“你想必誤會了,凡世之軀,紅顏白骨並無差別,我也無意冒犯。”
星儀耐心道,“但,在你心境中,能見到少時的模樣,足可說你的心魂之中,仍有未曾蒙塵的一角。”
他負手而立,並沒有要拔劍的意思,好像也不在意翟歆這明顯的拖延之舉。長街的兩頭,屋宇又緩緩推擠過來,封住了前後的道路,他也只作不見。
“又來了,什麼心啊魂啊的,”翟歆不屑道,“我倒要問問你,我人都死了,這還有個鳥用?”
“你還在這裡,與我說話,不正因為你還沒有死麼?”星儀反問。
翟歆怒道:“這和死了有什麼區別?我已經是在棺材裡躺了幾百年的屍首了!現在這樣當你的提線木偶,貼上一張像模像樣的人皮,還不如死了更好!你當我願意這樣?”
“也許你已經忘記,但我還記得。”星儀平淡道,“當年你躺進棺中時,最後一次對我說,等你的病治好了,還想再回到臨琅,再看一次故鄉的景象。我也答應你,無論過去多久,只要你神魂不滅,我總會把你再從這裡挖出來。”
翟歆面上神色一陣扭曲,厲聲說:“你來的太遲了,星儀,我早就後悔了……寧可在那棺材裡腐朽,好過永生永世求死不能!”
“是的,太遲了。”
星儀嘆道,“自那之後,風雲際變,這幾百年間,我也不得自由。就連這一次,也是恰逢其會,因勢利導,我才得以重回七絕井中。”
翟歆冷笑道:“那我還得多謝你,使我脫離苦海麼?”
“我曾對於寄予厚望,直至今日,也是一樣。”星儀道,“待得此間事畢,你盡可自行決定,要往何處去。”
“往何處去?”翟歆大笑一聲,縱使他的嗓音已恢複了清朗,這笑聲聽起來仍有幾分悽厲,“我還能往何處去?臨琅都已經沒了,可笑那個濫好人花妖,還藏著掖著生怕讓我知道……我又怎麼會不知道?要是這世上還有瓊城,也只能在這夢中了吧!”
“臨琅國號雖不存,後人尚在,如今燕鄉中蒲姓、白姓,便有許多是舊時臨琅人移居而去。”星儀卻道,“雖大約沒人說得出自家祖先的來歷,但去那些村鎮看一看,許多家門前,依然會掛著一串琉璃鈴。”
翟歆不由得怔住。星儀又道:“若說旁人會執著於臨琅的名號,我想至少你不是這樣。當初臨琅雖屢受邊犯,都城中的帝室名門、王公清貴,依舊安全無虞,悠閑快活得很。是你忍受不了鄰邦的耀武揚威,看不下去邊民朝不保夕的處境,才亟待變革,渴望一支傲視群雄的禁軍。”
他看向翟歆微微迷惘的神情:“興許你也曾想過吧,假如我從未到此,臨琅又會是怎樣的情形?太子殿下繼位後,是否會再對鄰國卑躬屈膝?當年我在熙水之南,見到的那些苦於兵禍,被南軒當牛馬一般驅使的百姓,沒了禁軍的庇護,還能不能過上平安的日子?”
連翟歆也一時語塞,他早已不是那個滿懷壯志的天真少年,深知人力總有不能及之處。若非如此,他們當初又為何會緊緊抓住星儀這根救命稻草?
“至於你……以你的家世,總可以逍遙一生,自由自在。”星儀淡淡道,“臨琅不見得會在你這一代破滅,也許在你之後,也將茍延殘喘下去,世事不過如此。”
翟歆沉默良久,從馬背上取過一支長槍,一振手腕,指向星儀。
這杆槍不屬於“翟歆”,而是禁軍之首,號令全軍的兵器。它通體漆黑,隱隱帶著血腥之氣,與這銀甲白馬好像不大合襯,他卻穩穩將它握在手中,凝立之處,彷彿磐石。
“這便是你的回答?”星儀挑眉道,“明知不敵,也要為了那個妖族,阻我去路?”
翟歆:“我要攔你,與別人有什麼關系?”
“你還是這樣口是心非。”星儀笑道,“無非就是看他好似曾經的你,不想叫他落入我手中,重蹈覆轍——回到當年,你定然不會再聽我的話。”
這一次,翟歆沒有再露出怒氣,未經風霜的面孔上波瀾不驚。他平靜道:“只靠我們自己,臨琅的確難以在短短十數年中強盛起來,說不定直到最後也依舊會受人欺淩。但若沒有你,我只會盡我所能,哪怕無法如願,以凡人之身一敗塗地,也好過向仙人乞求拯救。”
“你見過了一種輸法,就以為另一種輸法更好些。”星儀遺憾地說,“可惜,那倒也是未必。”
“也許吧……”
翟歆看著那曾被他視作師長的人,低聲說:“星儀,倘若重來一次,我寧願從未與你相識。”
鹹魚翻滾土下座!上週鴿了所以這章稍微長點努力下週多摸點出來5555
星儀這個手速殺手馬上就下線也就失去了甩他鍋的理由),忽然發現一年都沒結束冬天的時間線……怪誰!
p.s.本章提要出處是ikito的四十七,歌詞完全和內容無關只不過這一句感覺有點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