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翟歆回過神來,皺眉道:“你躺平。”
謝真依言躺下,還是無事發生。
翟歆:“完蛋,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我都是躺下等星儀動手的。”
謝真:“……”
他知道翟歆雖有著馭使禁軍作戰的經歷,對心魂的掌控依然不及修士中精通此道中人,無法如臂使指,只能去找心境中他認為能夠療傷的地方。
就是沒想到,這個地方是星儀的地下黑醫館,而且翟歆自己都搞不清楚血池怎麼用……
看翟歆指望不上,他幹脆側過身,探手向下,伸進池水中。
甫一相觸,他立即發覺,這當中與其說是血或泥,不如說是有若實質的靈氣。平靜的池水被他一碰,陡然翻騰起來,把翟歆也嚇了一跳。
謝真不禁屏息凝神,被星儀刺穿的傷處,原本像個碗底的破洞一樣向外滲漏,此時卻忽然凝固不動。
幾乎出自本能,他在心神中稍稍一推,彷彿有一張無形的巨口剎那張開,貪婪而渴求地吞噬起了這些觸手可及的靈氣。
翟歆在一旁,只看到謝真將手探入血池,接著一陣繚繞的紅霧從池中騰起,將他籠罩其中。
“喂,花妖,”他皺眉道,“你沒事吧?”
對方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透過雲霧,他雙目微闔,看著像是已經沉浸在修行之中。血池中的泥漿一絲絲變淡,而他的衣衫中已不再滲血,面色也似乎不那麼蒼白了。
“……不愧是妖族,這邪門東西還真是天生就會。”
翟歆自言自語道,“我該不會是救了一個魔頭吧……算了,我管他呢。”
靈氣凝成的小鳥在空中飛旋一圈,落在青石床上,眷戀地靠在主人的手邊。它身上閃爍著微弱火光,收攏翅膀時,看著就好似一個圓滾滾的毛球。
翟歆最後望了一眼血池,將頭盔隨手拋在地上,轉身出門。踏過漆黑一片的石階,穿過書房,剛從被撞破那面牆鑽出來,他就發現庭院裡空空如也,黑馬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他莫名其妙地四處一看,也沒見到蹤影,於是以手就口,用力一吹,打了個唿哨。
不知何時起,雨已經無聲無息地小了。遮天蔽日的濃雲也漸漸散開,夕陽斜照,從屋簷滴落的水幕猶如珠簾,簾外便是那如綃如紗,如煙如霞的雨霧。
一道雪白的疾影倏忽穿過細雨,蹄聲清脆地踏過石板,停在他面前。
與那匹高大健壯,叫人懷疑是不是混了什麼妖獸血統的黑馬相比,眼前的白馬簡直像是個文弱秀才。不過,它肯定不覺得自己不夠威猛,看那幹幹淨淨,一絲雜色也無的毛皮,定是有人勤加打理;朱紅的韁轡,精工細作的鞍韉,全都那樣光潔如新。
翟歆一時怔住,不由自主地朝前走去,腳步卻難免遲疑。他抬手想要摸摸這匹小白馬,忽地發覺手臂上蓋著的不再是那漆黑的鐵片,而是銀光熠熠的輕甲,一枚用黃玉嵌出桂花的護腕,正扣在少年人骨節分明的手上。
這雙太過陌生的手,盡管有一絲顫抖,還是輕輕落上了白馬的背脊。
他撫摸著曾經的坐騎,低聲說:“我走以後,你怎麼樣了?”
說不定沒多久就被送走,又或許關在家裡,等著他興許哪天會回來。他倒希望它能被送得遠遠的,送到能讓它自由自在的地方去。將性命交託給星儀之後,他很少再去回想當年舊事,這一度令他愛逾珍寶的馬兒,也早就被他拋在腦後。
若是想起它,就總不免想起那再也沒有回去過的府邸,想起院中枝葉如蓋的桂樹,亭中擺棋的老父,迴廊裡蹣跚學步的小妹。他們看著這匹小白馬的時候,是否也會想起他這個音訊全無的不孝之人?
白馬渾然不知他心事,自然也不會答他。它一雙明亮的眼睛裡滿是矜持的神氣,似乎在催促主人少說廢話,趕緊上來。
就如當年一般,翟歆縱身上馬,自嘲地笑了笑,說道:“要是有下輩子,望你有個好歸宿,可別再找個天底下最沒良心的主人了。”
白馬一聲輕嘶,朝著牆外飛身一躍,在濕漉漉的石板地上奔行而去。
雨霧朦朧,街上空無一人,它卻好像還記得當年的規矩,不緊不慢地緩步小跑著,彷彿周圍依舊是那熙熙攘攘的坊市,背上的小主人,也還是那走馬觀花的少年。
馬蹄聲中,翟歆只覺周身久違地輕盈,好似要乘風而去。即使在夢中,他也終於回到了瓊城,仍能在天光之下,打馬走過這條長長的老街。
但在見到前方的思仙樓,以及道中央靜立的人時,他猛地一勒韁繩,方才片刻的恍惚登時消散。那人轉過身,稍稍仰頭看著他,並不在意騎在馬上的翟歆是如何居高臨下。
“我就知道會在這裡見到你,阿歆。”他從容道,“心境中的因緣際會,要比俗世中更講道理。”
寂靜無聲的街道上,一人銀甲紅纓,一人白衣負劍,默然相對。漸漸散開的霧氣間,一旁的高樓上酒旗飄飄,“思仙”二字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