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還未到一年,神魂顯化的外貌已與他如今的模樣別無二致。甚至連心劍,都從孤光轉為了海山。
即使是在這樣無人知曉的所在,他也清清楚楚地覺察到,曾經那個“謝真”在世上留下的痕跡,終於也在漸漸消散。
說不上是好或壞,只如日升月沉,草木榮枯,時候到了,自然就會這樣。
謝真反手握著劍鞘,在水面隨手撩了一把,將倒影撥碎。短短片刻的怔忪後,他不再多想,轉身沿著林間的小石路,朝著立有燈籠的方向走去。
幻境中的一日,外頭興許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但這怎麼說也沒有閑晃的功夫。還是早點走到路上,見到人煙,掂量一下這處幻象到底因何而起再做打算。
不過,這蒙著青紗的燈籠怎麼越看越熟悉了……
沒過幾步,他已經轉出了方才那片林地。柳暗花明之際,眼前景象叫他著實吃了一驚。
他見到的既非村莊,也不是什麼園林庭院。半山上廊腰縵回,樓閣層疊間有飛瀑湧落,流水曲折相連,遠遠遙望時,彷彿簷角、石階與草木,盡數籠在一層似有似無,如夢如幻的薄霧之中。
他便是沒想到,時隔多日,他又以這樣出人意料的方式重回了蜃樓中。
身為劍仙時他曾造訪過濛山,後來阿花在這裡劈柴教課,更是對這裡頗為熟悉。
不過他也沒有每處角落都仔細探訪過,要是那樣,不用等暴露身份,早就被當可疑人等抓起來審了。是以,剛才在林中才沒有立刻認得出。
還好無憂住的院落在山腰中央,周圍道路他走過多次,連一些隱蔽的小徑也瞭如指掌。謝真專揀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走,很快就到了那氣派不凡的水閣附近。
一路走來,四下的氛圍讓他有些疑惑。他記得蜃樓裡有不少形形色色的小妖,大多是水屬與木屬的緣故,雖然有時會因天性羞怯而不理生人,多數還是十分活潑溫柔。培植的靈草圈在外人進不去的地方,而山中其他四處也種了許多精心選來的花草,別有一番勃勃生機。
可如今,幾次與人擦肩而過,都發現他們神色肅穆。巡邏的守衛就不說了,連提著竹籃採藥回來的小妖族,也只有喁喁細語,沒見到幾個說笑的,與他印象中大不相同。
這是蜃樓裡出了什麼事情?又或者,這個幻境本來就沒那麼清晰?
察覺這一點後,謝真猜想這幻境大概與他自己的記憶沒什麼關系。他側身藏在兩棵樹交織的陰影間,等一隊守衛從山路上走過,方才一拉樹枝,翻過牆頭。
後院中,兩棵梨樹開得正盛。
換作平常的梨樹,過了立夏早就掛上綠蔭了,能這樣開花,肯定是被用了什麼術法。姑且不說這樣顛倒時節的辦法怎樣,炎夏裡見到堆雪一般的飛花,確實叫人心神舒暢。
這兩棵樹謝真還是記得的,他當時就在樹下剁了一晚上的木頭。
梨花似細雪片片飄揚,一道身影分開紗幕,踏上與水閣相接的迴廊。光亮的木地板上綴滿落花,他走在其上輕若無聲,碧玉環懸在發際,有如風過水波,微微搖動。
見到那身紅衣,謝真在心裡一拍手,好嘛,老熟人了!
有熟悉面孔的好處,就是套話容易多了。認不認識他,是不是驚訝,與他講什麼話……都可作為推斷依據,單憑應對,就能猜出許多幻境的訊息。
時機正好,謝真在牆上喚了一句:“無憂公子,別來無恙?”
說著,他一縱身,正落在長廊盡頭,與對方打了個照面。
紅衣少年愕然望著他。四目相對間,謝真也驚得差點忘了自己要說啥。
方才隔著樹蔭沒見到正臉,如今看得清楚,這張面孔壓根就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無憂啊!
這也就算了,他記得蜃樓一脈是有在自己的容貌上略作修飾,不以真容示人的傳統,無憂平時的模樣本來就不是原貌,再有別的臉也不奇怪。
可是,氣勢與直覺做不得假。望著那雙即使在驚訝中也如深湖般沉凝的眼睛,謝真敢說,這要是無憂的話,他就把他的柴刀吃下去。
“你認錯人了。”
片刻的默然後,紅衣少年開口道。果不其然,聲音也與無憂不同,炎炎夏日裡,硬是能讓人聽出一分朦朧的冰涼。
接著,他低頭看了一眼,又道:“劍不錯,拿來看看。”
謝真:“……”
是的,前面猜狐妖妹妹是誰的朋友們,你們猜滴對!!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