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處,孟君山翻手將銅鏡一收,雖然這東西收不收都無甚區別,不過多少是一副好好說話的姿態。他上前一步,發現這回對方總算沒有再動手了,正待開口,旁邊背對著他的謝真轉了過來,與他四目相對。
孟君山:“……”
謝真:“……”
別人不說,孟君山修行鏡中幻形多年,絕對可以看到他本來面目。
謝真立刻想起了那兩個下車後莫名其妙混入隊伍中,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修士,一時間簡直無語問天……這一隊人裡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他不知道的?
孟君山也好不到哪去,先是愕然,接著鬆了口氣,再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臉吃了樹皮的表情轉過視線,投向了石室中最後剩下那個他不認識的身影。
謝真:“……”要命,這一局是真的要命。
就在此時,那侍女忽然身影一隱一現,閃到了石棺附近。幾乎同時,空中一道如刀的火焰憑空一劈,把她的輪廓從霧氣中映了出來,不得不回手打出一記青光,以免被那火焰侵襲。
剛剛短短的片刻中,她想要接近石棺,卻被長明攔了回來。
棺中人已經人事不省,長明抓著他的脖子,正把他從石棺中向外拖。遭了打擾,他側轉半邊臉來,一言不發,接著就是三道火焰,前後相接,朝著那個侍女洶湧而至。
侍女周身青光大盛,叫人幾乎看不清她的身形,凝神接下了這連環幾擊。一有餘暇,她立刻開口道:“棺中那千愁燈,如不及早處理,恐有大患!”
千愁燈?
謝真彷彿有些耳熟,或許在哪聽過,只是一時間想不出是什麼東西。
長明卻顯然是知道的,聞言面色一凜,將一道火焰往棺中按去。
謝真幾步退到石棺旁邊,長明自然不會攔他,他便往裡面看去。一看之下,他算是知道長明為何沒發現玄機了,只見棺底厚厚地鋪著一層石蛛,結結實實裝滿了大半個內棺,這要是能看到底下有東西才怪了。
如今得了提醒,長明用火將那些石蛛一層層燒去,終於露出了最下方埋著的東西。
那燈籠只有手掌大小,四周嵌著緋紅的琉璃,光看這樣式,要是上面串個木棍再掛點穗子,給哪個小姑娘提去燈節都足合適。
只是燈中沒有裝燭火的燈座,卻有一朵花俏立其中。在這布滿了殘骸與石蛛的惡地,它於琉璃囚籠中綻放,有著不為世俗所染的純然靜美。
它現身的那一刻,謝真卻感覺那燒焦的氣味剎那間前所未有地濃烈起來。長明伸手把燈拿起,他下意識道:“等等……”
話音未落,燈籠的琉璃片上驟然出現一道裂痕,接著應聲破碎。
謝真只覺周遭一暗一明,重新亮起時,已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蒼空湛碧,日頭將斜未斜,樹影間一片淡青的屋瓦被映得發白,正近黃昏。
饒是天色柔和,乍見日光的謝真還是抬起手,在眼睛上遮了一遮。須臾之間,從烏漆抹黑的山洞中到了此處,真如幻夢一般。
若他想得沒錯,這裡大概確是幻境。
四下水聲淙淙,石階邊草木蔥蘢,從不知何處吹來的清風帶著些許潮潤水氣,涼絲絲地拂過曬得發熱的面頰。這裡既非逢水城,也不是寒意凜冽的時節,除了幻境,再沒什麼東西能把他一眨眼間搬來此處。
卻不知是隻有他一個陷入此地,還是山洞裡的其他人也中了招……後者的話,事情著實有些大條。
照那狐妖侍女的說法,棺中的小燈籠多半就是罪魁禍首。千愁燈,莫非就是個將人拖進幻境的法器?總覺得應該沒有他想得這樣簡單。
無論如何,即便是幻境,也該有跡可循,眼下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謝真一邊覺著周圍景色看起來有些莫名眼熟,一邊習慣性地伸手先去找劍。
碰到腰間劍柄,他不由得一怔,順手把劍抽了出來。鋒刃幽暗,入手沉甸甸的很是踏實,正是海山。
他還劍入鞘,沿著水聲的方向快步走去,到了一處溪流邊,低頭望向水面。
水中倒影眉角帶著細細的紅痕,束發黑衣,正以有些惆悵的神情回視他。
謝真猶記得在昭雲部白陽峰神魂離體的那一次,他身著瑤山弟子的裝束,腰間懸著孤光,從裡到外,完完全全是“謝玄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