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著族中傳統的金羽發飾,衣著繁複莊重,容貌正如他記憶中一般明豔,但無論神態還是目光,都流露出一股冰冷。見到安焉逢,她淡淡地說:“你的事我聽到了。回去再和你細說。”
安焉逢頓時渾身上下到處都開始難受。身後一個隨從看看四周,似乎對這冷冷清清的左院有些困惑,問:“殿下不在嗎?”
安柔兆抬起一手,制止了他往下說。安焉逢把人帶回到已經收拾好的居所,才鬆了口氣:“姐,你們怎麼到得這麼晚。”
“路上遇到點事情,耽擱了。”
安柔兆上下打量他,安焉逢坐立不安,唯恐她興師問罪。不過出乎他意料,安柔兆並沒提到那些,而是問他:“你與長明殿下有接觸嗎?同我講講。”
安焉逢苦著臉道:“殿下忙得很,除了剛來的時候看過一次,之後根本一面都見不到。而且……”
他瞄了對方一眼,硬著頭皮道:“我看殿下並非良配啊。”
安柔兆以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為什麼?”
“雖然不太好打聽,但是我也聽說,殿下從外面帶回來一個花妖,甚至與他一同起居,同進同出。”安焉逢道,“這哪行啊,還是算了吧。我就說長老他們的主意不太靠譜……”
安柔兆:“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她表情冷淡,似乎對此漠不關心。安焉逢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姐,你不會還在為了繁嶺部的事情怨恨殿下吧?”
“這件事還輪不到我昭雲來說什麼。”安柔兆平靜道。
安焉逢也不好再問下去。兩人默然片刻,安焉逢打起精神,問道:“天樞峰上還好嗎?大哥有沒有回來?”
“不太好。”安柔兆說,“長老不是臥病就是閉關,安子午……主將有許多動作,你這次從王庭回去,最好也先別迴天樞峰。”
安焉逢吃驚道:“這麼嚴重?”
“具體就別問了。”安柔兆說,“遊兆還在外面,不然這次應該是他來。總之,你不要再每天吊兒郎當的了,警醒著些。”
安焉逢悶悶地點了點頭,心裡仍然有些茫然。安柔兆這時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王庭中有一藏書閣,名叫沉魚塔,你去過嗎?”
安焉逢:“啊?什麼閣?沉什麼塔?”
安柔兆:“……”這不學無術的回答,真是完全沒變。
幾日後,安柔兆用過早飯,沒有帶隨從,獨自一人往沉魚塔去。
此前她找負責接待的侍者打聽過,對方十分客氣,言道使者可以盡管過去借閱,但再多就一點訊息都不肯多說,只請她去問藏書閣中專職的文書。
非要說的話,王庭的氣氛其實較天樞峰更加平和。只是這裡看似沒有那麼多規矩,其實防衛森嚴,眾人各司其職,條理分明。即使她至今還沒有見過據說忙於公務的長明殿下本人,但從他治下的風格來看,多少也能從中窺見一點他本人的影子。
安柔兆已經換下來訪時的正式裝束,作輕便的男裝打扮,只是發間耀眼的金羽仍然沒有取下。沉魚塔門前的黃金樹輝煌耀眼,她站在下面看了一會,才拾階而上,進了那座小小的塔樓。
塔中有兩道盤旋交織的階梯,通向天頂,正中央則是擺著座椅的廳堂。沿塔壁向上,許多個砌進牆內的方正凹陷中密密擺著架子,外頭以磨得極薄、鑲嵌拼合的翠玉版擋住,除了隔絕火勢,內部應當也鐫刻了某種儲存的陣法。
日光照入塔中,在西面拖出一道長長的亮痕,再四處折映開去。抬眼一看,宛如玉片綴成的簾幕,藏有無數古籍的玉版一齊閃爍起幽微光芒。
雖不像真正的珠寶般流光溢彩,但這貴重實在世所罕見。這番奢侈的巧思,也不知是哪一位先王留下的手筆。
正當她為此目眩神迷時,一個年輕人從樓梯上探身看了看,隨即翻過欄杆,從尋常人不死也要斷腿的高度一躍而下,輕飄飄地落在她面前。
這人的頭發十分奇特,好像被人一刀削去,居然只到及肩的長度。要知道,除非是還俗的居士,又或者遇到了什麼倒黴事,即使在妖族中,也少有見到有誰留著這麼短的頭發。
短發青年一臉不耐煩,看了安柔兆一眼:“新來的?左邊樓梯的架子能看,右邊的不能看。一次最多兩本,不能帶出去,就在這裡看。”
“多謝。”安柔兆禮貌道,“請問,史書在哪裡能找到?”
短發青年隨手一指:“那邊兩層都是。”說完就輕飄飄地走了。
安柔兆去他說的地方找了半天,終於取出兩本書,小心地捧在手裡。剛一轉身,卻見樓梯上走上來一個身影。
那不是剛才遇見的短發青年,而是個年紀更輕些的花妖。他衣著素淨,長發利落地束起,眉梢幾點紅痕如飛花落雪,當他抬起眼睛朝這邊看過來時,安柔兆不禁微怔,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片刻後,她才回過神來,視線下移,正看到對方腰間佩著一柄樸實無華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