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大事。”長明拉著他起身。
謝真仍覺擔心,但這會確實不適合細說。旁邊孟君山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和低頭察看他狀況的靈徽腦門撞腦門,各自唉喲一聲,金星亂冒。
安子午不知道是從哪裡找來的帶子,把四個長老前面兩只後面兩只捆在身上,弓提在手中。廳堂門前的流火已經退去,只是牆壁中仍然還有躍動的赤色。
孟君山活動一下手腕,道:“陣法已停,我們出去吧,這火還要燒一陣。”
謝真:“稍等。”
他對長明低語兩句,長明點點頭,一道火光沿著祭壇繞了一週。祭壇周圍原本一觸即發的流火,此刻也馴服地避開,任由他的火焰燒灼著灰黑的岩石。
幾息的功夫,祭壇從中間裂開,眾人看到一名少年正躺在其中。他側身蜷著,抱著一件用外衫裹著的東西,神情很是安詳。
安子午:“這是……”
謝真:“是牧若虛。”
安子午愕然戒備,但那具身軀立刻燃燒起來,漸漸消散。片刻後,只留一堆飛灰。
在尤帶高熱的餘燼中,躺著一把皎潔如月的銀弓。
沒了流火的威脅,他們不多時就出了白陽峰,回到天樞閣前。
此時已是深夜,白陽峰上陣法已破,但最後的火焰仍在靜靜燃燒,使得那奇險的峰脊如同一把幽暗的火炬。
這壯觀景象引得昭雲部眾紛紛出來觀看,住得遠的沒有經歷之前那一遭疏散,還不知道有場劫難與他們擦肩而過。
安子午身上掛著四隻鳥,雖然事情也算解決,但他仍不知道在爐心陣裡,以神魂入陣的兩人經歷了什麼。
他先看了孟君山一眼,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指了指那花妖:“你還是問他吧。”
這便是把決定說什麼,或不說什麼的權利交給了謝真。
謝真此時卻已經快要維持不住強撐著的鎮靜,潮水般的疲憊與悲傷席捲了他,但他還是握著射月,想了想,道:“主將,雀蛇一族……”
“明日再說。”
長明一開口,少見地直接打斷了他說話。他不容置疑地一手放在謝真肩上,對安子午道:“勞煩,先尋地安置罷。”
以往王庭來訪昭雲部,住的都是天樞峰上的別院,這次長明屏退他人,與謝真一同進了裡間。
謝真待四下無人後,才問:“不要緊嗎?”
長明翻手,掌心中託著那枚銀鈴:“這是王庭的聖物,平時寄身在我這裡,只是離開與回返時會有些震蕩,沒什麼大礙。”
謝真知道長明這麼講就是真的沒事,終於放下心來,將射月放在案上。
長明:“不如先歇息。”
謝真微微搖頭,心知此刻千頭萬緒,睡是肯定睡不著的。
若是他剛活過來那會,他肯定選擇去練一晚上劍,練到心境澄明,再無掛礙為止。不過,他現在倒更想把那些都講出來。
他已經盡量簡略,但這個故事還是說了很久,長明就在他對面安靜聽著。
謝真緩緩講述,恍惚間覺得他講的彷彿不是於他有切骨之痛的往事,而是一段光怪陸離的怪談,或是民間話本裡曲折的傳說。及至講到在爐心陣中所見所聞,他數度頓住,良久才能繼續下去。
待到全數說完,恰好燈燭燒盡,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幽暗。
長明起身,沒有去點燈,而是將竹窗推開。天樞峰上四周一無遮擋,從這扇窗戶,正可以看到北天明滅的群星。
謝真悵然道:“我對小裴說世事難料,可是這樣,我又何嘗能釋懷。”
長明:“想哭就哭吧,我不看。”
謝真:“沒有的事。”
他也走到窗邊,與長明並肩站著。許久,他說:“總歸還是我心境不足,活了這麼些年,卻沒經歷過至親之人的生離死別。”
“這個,我倒是略有體會。”長明道,“是不大好過。”
謝真一怔,轉頭看他。長明說了這句,似乎也覺得唐突,移開目光,不與他對視。
那比謝真記憶中成熟了許多,至今仍偶爾會感覺陌生的側臉,無端讓他心中湧起一陣洶湧的酸楚。
只聽長明低聲道:“你做慣了別人的依靠,但你自己總也要有蒙著被子哭的時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