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鬼門一)
======================
第二日,天剛擦亮,無憂已經收拾停當,去拍開謝真的房門。
昨夜施夕未與他密談許久,傳授了諸般出門在外的事宜,又讓他帶上數件防身利器。一旦下定決心,他也不是一味溺愛那種長輩,且不說無憂這個年紀,許多小妖都已經在外討生活,再說這次與王庭同行,安全也大體無虞。
如此,這樣出去一趟,倒不失為一次歷練。
最後他還抽出些時間,見了那名字奇怪的小花妖一面。這名花妖貌美過人,舉止卻沉穩,再加上他是因為在青崖修煉,所以才來靜流部做勞役的,一個出身寒微、但勤勉修行的年輕小妖形象便十分完整。
施夕未無暇多說,只是免了他的勞役,這次從菱湖回來,無論是繼續在靜流部工作,或者自行離去,由他選擇。
無憂沉浸在郊遊的興奮中,對他爹已經把他的得意陪練給放跑了這事一無所知。
昨晚他們已經結束禁閉,回到自己的院子,侍女得知小公子要下山,忙了半夜,東西減了又減,收拾出個半大不小的行囊來。
謝真只將欺霜連帶劍鞘與幾件衣服打了個小包袱,順手提起無憂的行李,與他一起往山頂去。
無憂興奮勁兒過了,開始有點緊張,見謝真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阿花,你怎麼一點也不激動。”
“也不是第一次出門了。”謝真說。
激動是不激動,但沖動是真的沖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腦子一熱——昨日聽到無憂講的訊息,他完全拋下了準備在靜流部中韜光養晦、等待訊息的計劃,也不管會不會被看破身份,想都沒想就應徵了。
長明到底要做什麼?
從他抵達靜流部的時候,謝真就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等到聽說他打算去菱湖開鬼門,疑惑也並未稍減。
萬鬼之門,聽著十分兇惡,對於真正知道它運作方式的人來說,卻並非如此。
無論修仙還是修妖,自踏上修煉之路,真靈就已不在五行中。許多修行者死後仍有獨特的方式存留於世,不會如凡人一般化為亡魂,因而鬼門吸納的並非魂魄,而是散失的記憶。
它的用處很特殊,乃是為開門者上溯血脈,尋求先祖的過往。
簡而言之,穿過鬼門,能讓你見到父輩或者祖輩某代的一段記憶。對於不知道自己出身為何的修行者來說,這是一個能讓他們找到自己血緣的機會,但也僅此而已,甚至就算你看到了那些場景,也不一定能得出確定的結論。
比如說,萬一你意志不足,沒有抓到你想看的東西,而是見到了不知道是你爺爺還是祖爺爺的人在山裡圍著虎皮裙打獵的場面,既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也不確定人在何方,看了也跟白看沒區別。
這也使得鬼門顯得相當雞肋,畢竟有能耐找到鬼門的人本就不多,千辛萬苦開啟後,能看到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更別提還有可能根本得不到答案。
在更早的時代,特別是霜天之亂後,妖族三部元氣大傷時,鬼門一度經常被妖族所用,來辨明那些在大戰後斷了傳承的遺留血脈。所以,長明這次要開鬼門,表面上沒有任何問題。
身為深泉林庭的王,想要探尋一些祈氏過去的密辛,再正常不過。但是,謝真卻知道一件他們都不知道的事情。
當年他們駕著歸亡魚骨做的小船來開鬼門,長明與他一主一輔,為的就是想追溯祈氏祖上的秘聞。可是,盡管鬼門順利開啟,他們的嘗試卻並沒有成功。
因為血緣的特殊性,鬼門裡根本看不到祈氏血脈的記憶。
這件事就連當初王庭的舊人都不知道,否則長明也不會費盡心思找船去試了。
到了如今,這次開門,依舊是長明為主,再找一人為輔,但是……他要看的是什麼?他到底能從裡面看到什麼?
光是想想謝真就覺得奇怪,這件事如此反常,他無法坐視,只能跟去看一看。要是沒關系,他就當白跑一趟,萬一出點什麼事,那也只能見招拆招。
生前身後千頭萬緒,往昔種種,皆令他壓抑難言。如今他茍活於世,實在是不想在此時此刻,以這般模樣與長明相認。
山頂,兩只崖鷹的車駕已經在那裡等他們。
無憂他們比長明早到一步,而到的更早的是施晏,因施夕未身體欠佳,所以代他送客。
最後叮囑了無憂幾句,再替主將轉達歉意,施晏便目送他們乘車而去。
崖鷹不需駕馭,因而三妖一人……其實是四個妖,全都坐在車裡。這架鷹車不愧是王庭的排面,車廂內繼承了舊日王庭一貫的裝飾風格,華貴雅緻,同時不怎麼實用。
兩排浮雕著景色的座椅,是木框中嵌著玉版,當鷹車隨著高空中的流風而晃動時,它也將這份顛簸如實傳達給了乘客。
無憂沒坐一會就被硌得懷疑人生,又礙於面子不好說什麼。謝真默不作聲,從包裹裡取了件鬥篷捲起來,把他提溜起來,再朝座位上一塞。
有了墊子,無憂矜持地咳嗽一聲,終於好多了。
長明一直閉目養神,謝真也端坐在一角當自己不存在,奉蘭閑極無聊,只能和無憂講話。
可惜無憂對這位大祭帶著拘謹,對話始終停留在“今日天氣尚好”“靜流部的魚十分好吃”這種層面,沒營養到車廂裡不出聲的那兩個都覺得這趟旅程太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