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不合理。
“是我自作聰明瞭嗎?”
江晚雲搖搖頭,低頭藏住所有情緒,包括笑意裡的苦澀:“抱歉。只是……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林清歲望著她沉默。
她無言安慰,只是隱約感覺到,看似什麼都不缺的江晚雲,好像也是個孤獨 的人。
回過神來想正事,江晚雲心情還是有些複雜:“在老教授面前說大話,你也不怕我收不了場。”
林清歲無所謂的模樣:“收不了就收不了唄,就當騙一場壓軸演出,又不虧。大不了話劇節垮掉。”
“你!”江晚雲聽她說話越來越不著邊際,嚇得倒吸一口涼氣,眉頭越發緊鎖,抬指點了一下她的頭:“你呀!”
轉而問:“那以後出現任何狀況,蕭嵐都記在你頭上,這樣你也不怕嗎?”
林清歲看向她,重新送上手裡那杯湯藥:“所以我得負責好你,盡量不讓狀況找上我。”
江晚雲沉吟片刻,接過了藥杯。
“什麼?她們還想讀書?”
“她們還想考大學?”
“一群女人,難道還想走出大山,翻了天不成?”
“二十好幾了還逃婚?”
“生不出孩兒的女的,留著有什麼用?!”
“為那點事,就要離婚?哪個男人不偷腥的……”
“爭奪撫養權?兒子都不跟她姓……”
“查出是個丫頭片子還不肯打胎?這都第六個了……”
“都是這些書害的!害得這些人心都野了!”
“她們都瘋了!”
“不聽話,那就打斷她們的腿!燒了她們的書!”
迴音刺耳,一聲聲,都是年邁老婦人的聲音。舞臺佈景不斷切換著,風辭從濃煙滾滾中抱著一摞典籍跑出。
觀眾的視線跟著風辭一路轉移。
跑過第一戶人家時,國棟他媽靜默著閱讀到掃把打在後背的最後一刻;
跑過第二戶人家,德修家的女兒懸了梁,書頁漫天散盡;
跑過第三戶,立新剛過門的媳婦抱著剛滿月的女兒跳了湖。
她們本不該叫“國棟他媽”,“德修家的女兒”和“立新媳婦”……
只是墓碑上刻寫的“李招娣”、“黃賤梅”、“陳早夭”,也不該是她們的名字。
最後的最後,風辭被逼到山崖,英勇也柔弱的身體會伴隨著零散的書也一同墜落到深淵般的谷底。或許多年以後再被人拾起,獲取浪跡天涯的遊子會無意遇見,或許多年後風化成石,總比燒盡了好。
林清歲坐在臺下,神情悲愴嚴肅,看到這裡,想起原著裡的話:
“你若撿起,要記得珍藏,因為字裡行間的手跡,是她們覺醒的血淚史,是她們戰鬥過的痕跡。
因為她們第一次意識到,她們很珍貴。”
原著角本到這裡並沒有結局,後來九年義務制教育的春風吹進了山崗,一批知識份子帶來了鄉村建設,法律援助每年都來普法,大城市來的教師會在這裡重建女子學校。風辭跳崖後也並沒有死,幾十年後,白發蒼蒼的老人再次渡船回鄉時,會代表死去的她們,看到如願現世,會在一座座墓碑前告知:
“放心,女娃們都讀上書了。”
江晚雲為什麼要把這一段刪掉,林清歲心裡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回神抬眼望向臺上,改編後的悲劇,畫面會永遠停留在了風辭跳崖後的無盡黑暗裡。
首演時臺下每一個觀眾也像今天的觀眾一般屏息凝神,期待著下一幕春一樣的光亮再度亮起,等來的卻是一片荒蕪的落幕。因而劇場內沒有笑聲,也沒有斥罵聲,而是沉靜無聲的冷漠,這無疑是莫大的諷刺,給了江晚雲及一眾戲劇人沉痛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