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玹一怒之下,竟是連這不該說的話都一下子倒了出來,臉色旋即變得無比陰沉。冷冷掃視了一眼這屋裡的丫頭,他打定主意等過了這一遭就一體處置了她們,隨即沉著臉說:“明天去找個你相熟的勳貴夫人,立刻派人去張侍郎府提親!”
“明天?”
縱使李夫人已經從郭玹的話中領悟到了某種深重的危機,聽了這話也一下子愣在了當場。不等她追問什麼,就只見郭玹輕哼一聲,竟是徑直拂袖而去。望著那一下子高高打起又重重垂下的松花色潞綢面子棉簾,她不由自主又打了個寒噤,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
“剛剛聽到的話一句都不許洩露出去!要是讓我在外頭聽到一句閒話,別說你們,就是你們的老子娘也別想活命!”
然而,當次日李夫人備了厚禮去求廣寧伯夫人,央其去張家說合,可左等右等把人盼了回來,那位廣寧伯夫人卻唉聲嘆氣地告訴他,人家姑娘早就許出去了,就是昨日英國公夫人做的大媒,許配的是自己一個遠房親戚的兒子。一聽這話,李夫人雖是如釋重負,可等到郭玹一回來,家裡的瓶瓶碗碗則是遭了秧,李夫人一塊吃了掛落,那身為做客做的精緻衣裙和頭面,也再也沒法穿戴出去。
只這等侯府家務事,自然不為別人道。
儘管如今的錦衣衛遠遠比不上當初洪武末年胡惟庸案和藍玉案時的風光,也比不上紀綱打理錦衣衛時的招搖,但這並不意味著錦衣衛就喪失了那種雷霆萬鈞的力量。張布往錦衣衛衙門送了一個人,到了第二天上午,另兩個逃出京城往郊縣躲避的兵部皂隸就被拿著了,其中一個被人滅了口,另一個則是因為機靈僥倖躲過一劫,沒等動刑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然而,他知道的事情也很有限,只說是左軍都督府的一個皂隸給他介紹的差事。
地上一丁點,地下一大串,僅僅五天功夫,京裡上下就彷彿是經歷了一場掃蕩——順天府的衙役,都察院的聽差,京衛的軍官,都督府的軍官……總而言之,一個蘿蔔的拔起總是帶著一堆爛泥,反倒是最先捅出大亂子的兵部詭異般地安靜了下來。都察院倒是想彈劾來著,奈何顧佐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於是,這些最活躍的人也只能安安靜靜先瞧瞧風色。
一觀風色之後,心思機敏的人才發現,這會兒在朝中熱議的最大話題並不是兵部的武選弊案,而是北邊的軍情——儘管只是狗咬狗的一仗,但打仗的雙方都已經把申訴的官司打到大明朝來了。瓦剌脫歡以收復失地為由,請派使節入貢互市,而韃靼的阿魯臺則是哭著喊著說瓦剌是侵佔自己的土地,懇求南遷放牧。再加上兀良哈人也似乎有對昔日的盟友阿魯臺痛打落水狗之嫌,此次皇帝的北巡可謂是危險全無,只有一支沒長眼睛的小部落因不長眼睛打劫大明天子而一下子倒了大黴,於是朵顏部撿了個現成便宜,旗下多了一批奴隸。
在這種情形下,儘管柴車尚未去職,新任兵部武選司郎中卻已經到衙門做事了。史安的上任顯得異常低調,絲毫不引人注目。很少有心思狹隘的人會在史安身上打一個張系的烙印,畢竟,那是南京兵部尚書李慶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和張越共事不過短短數月,前頭剛剛從南京兵部調到了京師的禮部,也是李慶的舉薦。然而,史安自個知道,此次入主兵部最要緊的武選司,部推的時候是張越使了大力。
這會兒,他與如今從職方司主事任上借調過來的陳鏞一塊整理那些積年案卷,趁著屋子裡沒人,就低聲說道:“你這一借調,以後可就在這兒了?”
“怎麼可能,職方司正缺人呢,張大人怎麼也不會放我走。”陳鏞一邊說一邊拍打著那些案卷上的浮灰,這才開口說,“你得動作快一些,柴樞曹這個人向來是最認真的,只怕交割清楚了就會走,絕不會戀棧位子……他還真是時運不濟,這事情原本怎麼都輪不到他頂缸的。你知不知道,大人本想保下他,結果沒成。”
“張大人真的保了他?”
史安追問了一句之後,見陳鏞點頭,不禁苦笑。兩人收拾好東西出來,史安自往柴車那兒交割,而陳鏞則是徑直前去三門之內張越辦事的屋子,一進門,他就看到張越正在對武庫司的一個主事吩咐事情,於是便悄悄放下簾子,在外間坐著等。
好一會兒,裡頭的人才出來了,史安這才進了裡間,先是說了史安關領上任的事,旋即才問道:“看莊主政拿著那一個匣子,可是工部那邊有新的火器出來了?”
想起自己當初在號稱又閒又富的武庫司中成日除了忙還是忙,張越早就覺得如今武庫司那些司官們實在是太閒了,畢竟,自他那次以後,火器再也不曾進行過大批次換裝。隨手翻了翻史安帶過來的幾份文書,他就隨手撂在了桌子上。
“沒錯,到時候工部會派專人過來,武庫司少不得要忙上一陣子,他們也悠閒太久了。對了,你可還記得當初在交阯時的阮氏兄妹?安遠侯派人把他們和一些精擅火器的工匠全都先護送了來,似乎是再過一些時日就要到了。這次工部主管新火器的人就是黎澄,他剛剛喪妻不久,還在期喪之中,只這回有新人來了,恐怕他也不敢丟下正事。”
“大人的認真誰都知道,黎澄自然會打起十萬分精神應對。再說,兩邊既是沾親帶故,到時候親上加親也是未必可準的事。說起這個,聽說大人家裡剛剛定下一門親事,京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扼腕嘆息呢。我之前去左軍都督府公幹,據說武定侯可是懊惱了好一陣子,就連兵部,也有兩個年輕才俊在背地裡嘀咕。”
讓你們惦記我家寶貝妹妹!張越心裡輕哼了一聲,隨即一下子想到武定侯家甚至急急忙忙讓人上門提親的事。京裡的勳貴想與自家聯姻的並不少,其中多半是看中英國公做後援,他自己又是聖眷正好。可是,貿貿然上門直接提的,卻惟獨只有武定侯一家。
看來,這郭家的情形他得多多留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