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舉頭望著天邊星光兩三點,細細回憶起當年娘給我彈琴時的情景,心中有感而發,“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里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故繪形相,託鴻雁,快捎傳。”
話音剛落,李琰長身而起,一面回身向我,一面和道:“喜開封,捧寫照,細端詳,但見櫻唇紅,柳眉黛,明眸似星盞,情深意綿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吟罷,笑了笑,“姑娘果然是知音人。”
我仰著頭,回憶著與他初見面時的情景,笑道:“世間之事有時候果真奇妙得很,我第一次聽你彈琴也是在竹林中,你也同樣說我是知音人,那夜的月光也如今夜般清冷,只是你的心境卻和那晚不同,後半曲琴聲哀怨,似有滿腹惆悵,無處抒發,是何曲目?”
李琰微微一笑,手指隨意播過琴絃,發出一串輕柔連音,半仰頭看著那勾彎月,淡淡道:“你可聽過《昭君怨》?”
“《昭君怨》?”我搖搖頭,“頌的可是王昭君?”
他微一頷首,慢聲道:“翩翩之燕,遠集西羌,高山巍峨,河水湍湍,父兮母兮,道阻悠長,鳴呼喚哉,憂心惻傷。”
我嘆道:“王昭君和親匈奴,傳聞她在匈奴期間,參與政事,多次勸說單于應明廷綱,清君側,修明法度,多行善政,舉賢授能,獎勵功臣,以得民心,取漢室之優,補匈奴之短。一介弱質女流卻使漢朝和匈奴和睦相處了六十年,真乃曠世奇女子。”
我話剛出口,忽聽他冷哼一聲,冷冷道:“和親政策的成功,不正凸顯了男人的無能嗎?國家的和平居然要用自己的女人來換,這還算什麼天朝上國!”
他臉色陰沉,眼眸中幽暗難辨,我驚愕得有些難以置信,這還是我平日裡認識的那個人嗎?他的語氣冰冷得如一把寒鐵利刃,直直地插在我心頭,心痛間寒意溢滿全身,不禁打了個寒戰,我下意識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外衣,低頭默然,一時氣氛很是異樣。
靜了一會,李琰緩步走到我的面前,我心中難受,只低頭盯著他的腳面,他解下玄狐裘披風,為我輕輕披上,柔聲道:“方才語氣有些重,你別往心裡去。”
說著,他輕握起我受傷的手,問:“擦過藥了?可還記著花姑姑的囑咐?”
我略作遲疑,忙將手抽回,
他眼中掠過一絲困惑,默看著我,氣氛有些尷尬。
我想找個話題打岔,視線掃過左右,瞥見石桌上酒罈,強自笑了笑,沒話找話地問:“你也飲酒?”
他也轉頭看了眼酒罈,笑道:“我可從未說過我不飲酒,酒可解憂,但也會使人神昏意亂,讓身體的感官和靈性受損,所以平常飲得很少。”
我自嘲地一笑,點點頭,“今日飲酒可是為了借酒澆愁?”
他一笑,回身幾步,坐在石凳上,道:“今日是壯行酒。”
“為何是壯行酒?”我問道。
他笑點了下頭,沒有回答,朝他身旁的石凳輕一揚手,道:“姑娘可有興致陪在下喝一杯?”
提到飲酒,我忽然想到客房還剩著大半囊的葡萄酒,遂與他說道:“請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匆忙快跑回房間,待我取了葡萄酒回到竹林時,李琰已拿著酒罈自顧在飲了。
我側身坐到他身旁,將酒囊遞到他眼前,“可願試試我釀的酒?”
他微微笑著,看了看我,又看看酒囊,輕輕接過去拔下塞子,湊近鼻端聞了聞,笑吟道:“竹葉連糟翠,蒲萄帶曲紅。相逢不令盡,別後為誰空。”吟罷,喝了一口。
我雙手捧起酒罈,與他一碰,“今日借你的酒,我要謝謝你。”
他笑望著我,“謝我什麼?”
我道:“謝你一直對我的照顧,還有我阿爸的事,謝謝你通融,安排我與阿爸見面。”言罷,我仰著脖子喝了一口。
他也喝了一口,半仰著臉看了會月亮,淡淡道:“你不用特意謝我,我從令尊那裡得了西域良馬的路子,這不過是筆交易。”
我嘆道:“你是否事無鉅細都要算得如此清楚?”他一笑未語。
我又道:“那我謝你今日在流民手中救我脫險。”一面又欲敬他。
他聽我如此說,並不與我相碰,只笑著搖了搖頭,嘴微張,似有話說,還未及說出,我便朝他瞪了一眼,搶先道:“你是不是要說,今日之事皆由你而起,若你不帶我去西城,就不會遇險,所以也就不必謝你?”
他嘴邊含笑,靜看了我一會,道:“你如今也是能掐會算了。”
我別過頭看向別處,笑嗔道:“你當我是真的要謝你麼,我不過是找個藉口,騙你的酒喝罷了。”
他舉起酒囊與我碰了一下,笑道:“既如此,今日只管痛快暢飲,一醉方休,否則下次再飲不知是何日了。”
不知是何日?我一怔,轉回頭來看著他,心想,也對,回了飛騎營,應該很難再有這樣無拘無束地對飲機會了,想到這兒,我點頭一笑,“今日不醉不歸!”端起酒罈灌了一大口。
兩人一面笑談,一面相碰而飲,我心中愁傷,面上卻仍強顏歡笑,有話沒話地找理由灌自己喝酒,李琰則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著我,時不時地舉囊慢飲。
有心想灌醉自己,自然醉得特別快,喝了不大一會子,已有了幾分酒意,我撐著頭趴在石桌上,靜看著李琰,不知為何,此時他眼角也帶著幾絲愁緒。
看著看著,覺得眼框溫熱,心中暗歎,酒入愁腸愁更愁,忙別過頭去,趁他不注意,抹乾了眼角的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