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去送賀邏鶻,沒人為我進去通報,我在門口站了半晌,再三思量要不要就這樣進去。想了想,應該無妨,遂兀自走了進去。
內帳中燃著暖爐,暖和得很,淡淡的蘭花香從燻爐中縷縷飄出,和著幾許藥香嫋娜四散,我四下看了看,沒見李琰身影,想是在屏風後面。
我剛想過去,聽得李琰在屏風後說:“將案上的膏藥拿來。”
我沒有吱聲,瞅見桌上放著幾塊膏藥,眉頭微蹙,他受傷了?忙順手拿起,緊走兩步轉到屏風後。眼光剛掃到李琰,我就有些呆了,他裸露著上半身,正背對著我。
在寧遠,男子在夏季騎馬放牧時也經常會打著赤膊,照理我也見怪不怪了。但此刻我卻有些不知所措,臉上也微微發燙,忙先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聽到他問:“送走賀公子了?我背後夠不著,你幫我將藥膏敷上。”聞言,我心中一緊,又忙將視線移回他身上,去細細打量他的背後。
“啊!”我捂著嘴一聲驚呼,怎會有這麼多傷?我不敢相信地瞪著他的後背。
他覺出身後異樣,從塌上扯起袍子,披在身上。回身笑看著我,輕聲道:“這麼早就來討債了?”
我蹙眉不語,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他臉色有些蒼白,卻仍舊掛著一抹淡笑,心頭一痛,淚珠不知不覺地劃過臉頰。
李琰束好披在身上的長袍,輕嘆口氣,走近兩步,伸手輕輕將我臉上的痕淚抹去,柔聲說:“哪有人生辰落淚的!”
“你背上的傷……”一句話還未問完,他就笑著打斷:“都是陳年舊傷,不礙的,天氣驟冷,只是有些隱隱作痛而已。”
見我依舊蹙著眉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他接著道:“領兵作戰,受傷在所難免。”
“傅文去哪了?”他又問道。
我抹了抹眼眶,澀澀回道:“與賀公子一塊出去了,外頭雪下得很大,視野不太好,大概是送賀公子回帳了。”他笑點了點頭。
默了一會,我低頭看著手中膏藥,低聲道:“要不,奴婢先幫將軍敷藥吧?”
他輕笑一聲,“你幫我敷?你不怕嗎?”
我努了努嘴,“奴婢沒您想的膽小,小時候奴婢常看別人殺羊呢。”
他聽了,眉頭微微一蹙,忽而朗聲大笑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開懷,連眼眸深處都是笑意,原來他的笑聲是如此動聽!
一心記掛著他的傷勢,已全然沒了剛才的那份拘謹。我拽著他的袖子,將他拉到塌邊坐下,又將旁邊几案上的燈火點燃,望著他,一本正經道:“背過身去,把衣服脫了。”
他愣了一瞬,嘴角噙笑,輕嘆道:“你還真把我當成案板上的肉了?”
我心裡偷樂,笑瞪了他一眼,一面推著他背過身去,一面道:“難不成將軍還想讓奴婢一個姑娘家幫著脫衣服不成?”
想是他沒見過這麼臉皮厚的女子,又一聲輕嘆,乖乖地解開了束帶,將衣袍褪了下來。
我原以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他傷痕累累的後背時,仍不禁皺起了眉頭,口中發出‘嘖、嘖’聲。刀傷、箭傷縱橫交錯,不下七、八處,想必前面也不會少,我的心又驀地揪了起來,眼眶有些酸楚。穩了穩有些微顫的手,撩開他的頭髮,拿起浸過熱水的軟巾,輕輕敷在他舊創上,輕聲問他:“都是戰場上受的傷嗎?”
他道:“也不盡然,有些是幼時跟著舅父習武時受的傷。”
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他這般溫文雅緻的人為何要從軍,過刀頭舔血的生活,遂幽幽問道:“將軍為何會從軍?”
他沉默了很久,才意味深長地說:“少年時,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卻不曾想,失去的更多。”
他回頭淡淡笑了笑,不知為何,眼眸中多了些似悔似愁的情緒,繼續道:“現在想想,當初倒不如學著陶淵明那樣,過些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
我嘆道:“世人皆為功名所累,豈知平淡和樂方為終生,現在也還不晚。”
他凝注著我,眼神中波光流動,我低下頭,輕聲接著道:“奴婢知道這句話有些僭越,但卻出自真心,世間為何要有紛爭,如果沒有紛爭也就天下太平了,老百姓也就不用受戰亂之苦。”
李琰微笑著道:“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紛爭,世間並沒有桃花源。我之所以仍留在軍中,自有我非留不可的理由。”
“箇中緣由,恐不足為外人道也,是麼?”我接著他的話頭,撇嘴道。
他微笑道:“有一部分是我私人原因,我暫時不想別人知道,另一部分不是。”
“那就是能說咯?”手中軟巾已涼,我將軟巾扔回盆中,取了一張膏藥,將背面在燭火上烤得發熱,按著李琰提示的部位,貼上去。一面問道:“燙嗎?”他笑著輕搖了搖頭。
接著剛剛的話題,他又道:“一時也說不明白,姑娘若真想知道,改日可願陪在下一遊,到時你就明白了?”
對於他說的緣由,我有些好奇,遂一口答應:“自然是願意。”
馬上又話鋒一轉:“可奴婢怕被罰站。”說完,心裡忍不住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