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武官笑著望著孟聚,那副帶著討好的笑容讓孟聚看得很不舒服,他移過了目光,掀開了車窗上的簾子看著窗外江都的風景,心中卻有種異樣的感覺——今天的這一幕場景,給了孟聚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自己在哪裡經歷過似的,孟聚在腦子裡使勁地想:自己到底在哪裡經過這同樣的一幕了?怎麼這麼眼熟似的?
陡然間,一陣寒意掠過孟聚的背脊,他想起來了,當自己還是北魏的東陵衛督察時候,到洛京總署去參見白無沙,卻也經過了同樣的一幕——同樣的馬車,同樣的假裝要搭乘便車的軍人,甚至連面前那兩個武官那皮笑肉不笑的曖昧笑臉都那麼地相象,那輛馬車最後卻是載著他進了東陵衛的黑牢裡。
一瞬間,冷汗猛然從孟聚的背上冒了出來,但隨即,他又釋然了——雖然是差不多的場景,但事情卻是絕不可能一樣的。現在,自己的身份卻是與當年截然不同了,當年,自己只是一個區區小督察,無力反抗只能任人魚肉;但如今,自己手握一鎮數萬雄兵,割據一方,舉足輕重甚至足以掌握天下大勢——孟聚有這個自信,如今,是南唐有求於自己而不是自己有求於南唐。孟聚就不相信了,南唐君臣自李功偉以下,誰敢來對付自己?
孟聚斜眼瞄著眼前的兩名武官:有沒有可能,眼前的幾個自稱宮廷來客的人,是那位襄陽鎮帥餘淮烈打架輸了,派人假扮宮廷侍衛引自己出去報復的?
然後,孟聚又是搖頭:衣裳和證件可以假裝的,但人卻是假不了的。眼前這幾位,都是經過博陽侯世子徐彥親口確認的,確實是宮裡的內侍和侍衛。徐彥是出身禁軍系的將門世家,歷來是跟荊襄系的將領們勢如水火的,他總不可能和餘淮烈勾結在一起謀害自己吧?
而且,餘淮烈做事應該有分寸。他跟自己有仇隙,哪怕是帶人打上門來砸了博陽侯府的大門,那都沒什麼——這才是軍漢們的直爽做派。但是假扮宮廷來使來引自己出去報復,這不但觸犯了國法還冒犯了皇室尊嚴,這種事太犯人主忌諱了,餘淮烈應該不至於會做出這種蠢事吧?
但除了餘淮烈以外,自己在南唐還真沒什麼敵人了,自己也不捲入大唐內部的政爭,誰會來對付自己?
“呵呵,自己是精神太過緊張了吧?怎麼會有這樣荒謬的想法呢?”
孟聚灑然地一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丟出了腦外,轉頭過去專心地看著車窗外的街景了。
車聲轆轆,面前很快出現了皇城和御街。
洛陽城是劉漢舊都。鮮卑人基本上原班不動地把劉漢的皇城和宮殿規劃接收了下來,而江都城則基本上是李唐立國之後建造起來的,因為李長生要彰顯李唐為華夏正朔,也因為當時營造這座城市的官員和技師大多都是南渡的江北遺民,有著強烈的洛京情懷,所以,在建造江都的皇城時,他們也是幾乎原封不動地照抄了洛京劉漢舊都的規劃,甚至連朝廷各家官衙的所在和分佈位置都是照抄了洛京的舊樣子——宮殿和各個官衙的佈局,就跟北魏那邊幾乎完全一樣。甚至不用那位黃公公介紹,孟聚都能自己指點著猜出哪裡是兵部,哪裡是工部,哪裡是戶部衙門,以致那位黃公公十分驚訝:“孟侯爺以前進過皇城了嗎?以往,那些第一次進皇城的來的臣子,連路怎麼走都不知道,但侯爺看來卻是甚為熟悉啊!”
孟聚苦澀地笑笑:“並不曾來過,我只是猜的。”
看到眼前熟悉的宮殿和御街景象。孟聚有了種強烈的歷史重複感,就像是自己回到了數年前,被白無沙帶著經過洛京御街時候一樣,這一刻。他有了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覺。
在宮門前,孟聚下了馬車,跟著幾位宮廷來者徒步進去——這也是規矩,“騎馬坐轎入宮覲見”這樣的榮譽和特權往往只會賜給那些年高德勳的老臣和重臣。孟聚兵權雖重,但論起威望、資歷和受信任程度來,在南唐朝廷中。他只怕是要排到百名以後了,這種特權再怎麼輪也不可能輪到他的。
皇帝李功偉招待孟聚的地方是在偏殿春苑閣中。在進宮的路上,那位黃公公已經“很夠交情”地告訴了孟聚,這“春苑閣”是仁興帝招待親近臣子密談所在,不是仁興帝信重和看得起的臣子,他就是想進春苑閣都辦不到的,只能在理政殿那裡隨大流跟著眾人一起磕頭聽太監宣讀“有事奏來無事退朝”——自然了,孟聚也是懂事的人,黃公公的那番言下之意他也是聽得懂的,既然孟侯爺已經很幸運地成為了陛下“信重和看得起”的臣子了,聽到這麼喜大普奔的好訊息,難道不該好好表示一番嗎?
瞅著沒人的機會,孟聚私下塞了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到黃公公袖子裡,客氣地說:“在下初返國朝,不熟宮中禮儀,等下還請公公費心多加指點了——呃,今天陛下召喚微臣,不知是何事,公公是否能透露一點,讓在下心裡也有點底呢?”
摸著那張銀票,黃公公喜笑顏開:“好說好說,孟侯爺真是夠朋友——要說陛下找侯爺是什麼事,那自然是朝廷的大事了,這不是咱家這種卑賤人能知道的。不過,侯爺莫要擔心,今天陛下瞅著心情不錯,吩咐咱家去請侯爺時候也是笑吟吟的,咱家猜了,瞅著這應該多半是件好事吧?”
得知李功偉心情不錯,孟聚也放下了心來,他在殿前等候著,通報進去以後,很快就被宣見召進了。
“春苑閣”除了正殿以外,還有幾個側殿,李功偉召見孟聚的就是在一個側殿裡。孟聚進去,卻看到殿中已經擺好了案幾和酒宴,除了李功偉外,殿中也再無旁人了。
孟聚進去的時候,一身淡黃色袍子的李功偉正在殿中來回地踱著步,眉頭微微蹙著,表情有點陰沉,像是有一件很為難的事讓他無法決斷似的。
看著李功偉這副模樣,孟聚心想賄賂黃公公的那二十兩銀子算是餵狗了——看皇帝一副陰沉的樣子,這哪裡是什麼“心情不錯”?
在殿門前,孟聚跪倒行禮:“臣兵部侍郎孟聚,參見陛下。”
李功偉快步走過來,他換了一副笑臉,親手扶起了孟聚:“愛卿不必多禮,今日朕與卿乃是私談,不必行那些俗禮。”
孟聚順勢站了起來,雙手垂下肅立:“陛下今日召見微臣,不知有何吩咐呢?”
“愛卿不必緊張,自將軍從江北入京以來,朕一直國事繁忙,未曾與卿家好好相聚暢談,恰逢今晚朕有了些空暇,卻是想起孟將軍來了,於是便召將軍前來相聚。來來,卿家不必拘束,放鬆一些,坐到案前來,咱們君臣好好聊聊——哦,將軍還未進膳吧?朕這邊已經準備好了酒宴,請將軍先用膳吧。”
孟聚謝過了皇帝的賜坐,安然在案前坐下。李功偉也坐回了自己的上座案前,饒有興趣地瞅著孟聚,目光炯炯,——不知是否心裡的錯覺,孟聚總覺得,皇帝看自己的目光很是異樣,像是自己臉上沾了飯米似的。
雖然李功偉一再強調讓孟聚不必拘禮,但這畢竟是賜宴,孟聚再怎麼放鬆,也不可能象昨晚那樣亂來的。按照剛剛從黃公公那邊學來的宮廷禮儀,第一杯酒,孟聚規規矩矩地舉杯,向李功偉敬賀,為陛下萬壽無疆而賀。
按照通常的宮宴禮節,這時候,李功偉也該舉杯,回敬作為武將的孟聚戰運長勝,他日沙場報捷為國建功。但這次,李功偉卻是舉起杯來,對著孟聚意味深長地笑笑:“孟先生,這一杯,我們且先為我們有緣相逢乾杯吧。”(未完待續請搜尋飄天文學,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