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督言過了,文某俘虜之身,能有這樣的容身之地,已是很不錯了。何況,外面的弟兄待文某已經很寬鬆了,每日文某能出外散步兩次,飯菜也很照顧文某的胃口,還幫著找來書籍紙墨讓孟某打發閒逸時光。作為階下之囚,能有這樣的待遇,已是很滿意了,文某不敢再奢望其他。”
孟聚淡淡一笑,文先生口口聲聲已經很滿意了,但那濃重的怨氣卻是無法掩蓋的。孟聚卻裝著聽不出,自顧說:“有件事,孟某需得跟先生說的:拓跋襄大公子,我們數日前已經放回了。琢磨著時間,他現在該已經出朔州了,該到元帥的地盤上了。所以,先生就不必為他的安危擔心了。”
文先生微笑道:“鎮督一諾千金,果然是難得的信人。”
繞是孟聚臉皮奇厚,聽到文先生的這句誇獎,他也禁不住俊臉飛紅——自己前面與拓跋雄簽訂了停戰協議,沒兩個月就撕毀協議南下助戰,助戰也罷了,自己又潛入拓跋雄的地盤搞煽動,拐走了邊軍的三個旅,還順手綁走了拓跋雄的大兒子——現在,文先生睜著眼睛說瞎話稱讚自己的信用,孟聚還真不知道對方是稱讚還是打臉了。
孟聚岔開了話題:“前陣子瑣事繁重,一直沒來看望先生,還望先生不要見怪。”
“鎮督太客氣了。此趟鎮督突然出兵塞外,千里奔襲突厥王帳,破其軍,此等戰績,實在令人神往。大魏開國三百年間,除了開國年間,與塞外交鋒一向是輸多贏少,便是打平的時候都不多。不料國勢頹廢之時,突聞如此捷報,實在是振奮人心。鎮督軍務要緊,文某一個閒人,看不看都不打緊的。”
“文先生過獎了。。。”
孟聚打了個哈哈,他想含蓄地把話題轉過來,但怎麼轉都覺得生硬——自己實在不是玩含蓄的料啊。最後,他乾脆還是開門見山:“文先生,孟某這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孟某雖然讀過點書,但其實骨子裡還是武夫的粗莽性子。孟某的部下,從上到下也是武夫居多。咱們這些人,打仗拼殺是夠了,但要動起腦子來想大事,實在不行啊。
孟某久聞先生見識廣博,韜謀無雙,實乃無雙國士。孟某深夜前來,就想延請先生出山輔佐於我,還望先生莫要嫌孟某粗陋。”
文先生把手上的茶杯輕輕往桌子上一擱,他道:“能得大都督賞識,文某實在深感榮幸。只是,文某已有侍奉的主公,大都督的好意,文某隻能卻之不恭了。”
“文先生,近日拓跋元帥連連兵敗,以孟某所見,他怕是。。。難以迴天了。以先生大才,禽擇良木而棲之,該知元帥那邊非久留之地了。”
文先生默然,過了一陣,他嘆道:“元帥以心腹國士待我,現元帥正在危難之際,吾不能棄元帥而去,大都督的好意,文某隻能心領了。”
孟聚嘆口氣,他最煩就是這個了。
在第二次金城戰役失敗之後,拓跋雄的敗勢已是非常明顯。連關山河、白御邊這些下面的旅帥都能感覺到邊軍大勢不妙,孟聚不信文先生這高層幕僚會看不出來這個。
易小刀、關山河那些坐擁兵馬的武將都知道禽擇良木而棲之的道理,說妥了就馬上過來,毫不扭捏,偏偏文先生這種讀書人麻煩,明明知道舊主已是爛船一條還是裝模作樣地守著,擺出一副殉船的忠臣架勢來——當然,這未免不是文先生自抬身價的招數,但放在孟聚眼裡只覺得煩,老子有多少大事要忙的,剛娶個美人老婆回來,老子一天工作十四個鐘頭,抱老婆睡覺的時間都不夠,哪有功夫跟你們這些閒得發慌的酸儒玩三顧茅廬的遊戲啊。
但不玩不行啊,文先生既然要扮演忠心耿耿的國士,那自己就得扮演禮賢下士的明主,戲份都是安排好的,大家得按著套路來。
“先生此言差矣。元帥失利,是因為其逆天道人心而行,此敗乃天意註定,非人力所能挽回。先生國士無雙,有為之身,倘若就此被荒廢埋沒,豈不可惜?孟某這邊,雖然實力暫還不能跟元帥比,但孟某確實對先生誠意相邀,還望先生莫要嫌棄。”
“大都督的好意,文某確實深為感動。但文某故主尚在,忠臣豈能二事?所以,大都督就莫讓在下為難了。當然,文某既然客居東平,倘若大都督有何疑惑之處,文某倒是不妨幫著參贊一番的。”
孟聚明白過來了。文先生倒不是不願為孟聚效勞,只是現在拓跋雄還沒掛呢,他不好意思公然跳槽,不然棄主他投的名聲太難聽了。但是孟聚有什麼事,他是很願意幫忙的。
既然如此,孟聚倒也不客氣了。他悠然喝了一口茶:“先生昔日在懷朔時候,可見過宇文泰嗎?”
“見過數面,聊過幾句,倒沒有深交。那時,宇文幫主是元帥跟前的紅人,也看不上在下這種酸儒——怎麼,大都督打算要對懷朔用兵了嗎?”
孟聚點頭,肅然道:“宇文泰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座決意要拔掉這根釘子了。”
聞弦而知雅音,文先生便知道孟聚來找自己的用意了。他喝了。茶,凝望著窗外黑洞洞的景色,深沉地說:“鎮督,黑狼幫約有幫眾五萬多人,其中戰兵不下萬人,鬥鎧三佰餘具,論〖真〗實戰力,他們不過兩三個旅的兵力而已。元帥南下以後,宇文泰的實力可能有所增長,但無論怎麼增加,侷限於懷朔區區一鎮,他們也強不到哪去。鎮督若要雷霆一怒,他們是決計抵擋不住的。”
文先生說得很樂觀,但他的表情卻是凝重,孟聚於是知道他肯定還有話說,也不出聲催促,只是握著茶杯靜靜地等待著。
“黑狼幫不可懼,但宇文泰卻甚是麻煩。”文先生說:“在下略通相人之術,見過宇文泰。此人相貌狠戾,鷹視狼顧,胸懷天地——這是隱隱的帝王之相,是一遇風雲便化龍的蛟龍氣數。此人命格強大,氣運甚是硬朗。鎮督要敗黑狼幫不難,但要想殺掉此人,那是千難萬難。”
“命格強大?文先生,這怎麼說的?”
“大都督,面相命格之學,玄妙深奧,文某也只是略有涉獵而已,也沒法跟您解釋太深。這不是儒家說法,而是屬於奇門雜術的範疇了。
按照民間的說法,就是說這個人“命很硬”他總能從九死一生的險境中脫困,哪怕飛箭如雨橫屍遍野的戰場上,他也能毫髮無損;哪怕繩索捆綁刀斧加身,總有人在千鈞一髮之際來救他。一旦做起事來,他總能順風順水,崛起神速。這樣的人,在他的氣運耗盡之前,要殺他,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孟聚點點頭。文先生這麼一說,他倒是明白了。命數奇硬的人物,他也是見過的,那就是自己的大仇家申屠絕。自己在戰場上不下三次擊敗他,自己甚至將他擒住綁好都準備下刀了,但還是有人出來阻礙,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溜走、逃跑,然後捲土重來。
“文先生,你說的這樣命格強硬之輩,難道就沒法除掉了嗎?”
“倒也不是沒法對付。比方說,要置宇文泰於死命,也有兩個辦法,一是找個命格比他更硬、氣運更強大的人來對付他,命格相剋,他的氣運被剋制了,就沒法發揮了。第二個辦法,宇文泰命格雖硬,那是先天的福祉。但他每次從險境脫身,他總是要消耗氣數的。待他的氣數消耗殆盡之時,那時候他也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了——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某某人‘氣數已盡,命當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