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義說不動他,只好吃兩口白粥,然後怎麼都不肯張嘴了。
他帶著裴習彥奔走了十二年,給他存好了娶妻的錢,就想著過兩年讓他安定下來,不再奔波。只是沒想到一場風寒,他卻走不動了。
客館醫館裡擠滿了人,他們無法進去,只找到一個廢柴房,稍稍躲避風雨。馬車和行李早已被人流沖散,他身上只有一張輿圖了。
裴義不肯吃粥,一直勸裴習彥吃。裴習彥又餓又冷,擋不住他的勸說,把粥吃完了。
“這才對啊,咳咳……”裴義咳了一會,讓裴習彥扶他坐起來,扯開衣服想脫下來。
裴習彥見狀,立即握住他的手,給他把衣服攏上,“阿翁這是做什麼,會加重病情的!”
“我要把輿圖給你,給我把裡面這件衣服脫下來,然後你穿上。”
“輿圖在衣服裡?”
“正是,這種時候,貼身帶著才放心。”
“我以為跟記道車一起弄丟了。”
“我藏起來了,雖說不是什麼要地重地的輿圖,可有了圖,哪裡修官道,哪裡設渡口,這些也是能造福百姓的,我們做的,也算是大事呢。”
裴義說完,輕聲笑起來,咳了幾聲又說:“還記得西華和明石嗎,原來西華百姓去明石,要先到周水,再去明石。可我們把小路路線畫在圖上時,發現只要穿過南河山谷,很快就能到明石了。報上司徒府後不久,那裡就修路了,百姓可以少走六十裡路啊,六十裡啊。”
說著裴義眼裡泛起淚光,他做了一輩子的事,能幫到百姓一次就值得了。
裴習彥吸著鼻子,跟他換了衣服,摸到了縫在衣服裡的輿圖。跟著裴義那麼久,他多少也能感受到那種小小的,只存在於他們自己眼裡的成就感。
裴義在裴習彥胸口輕輕拍了拍,說自己想睡一會。裴習彥扶他躺好,在他身上蓋了不少茅草,守在他身邊。
裴義斷斷續續說了不少話,說他想吃山裡的烤魚,想看春日的鶯啼柳上,想聽裴習彥生氣時敢怒不敢言的冷哼聲……
連日來緊繃著神經睡不好的裴習彥,在陽光明媚的這天,在阿翁的說話聲裡,昏昏沉沉睡著了。
等他醒來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蓋著好幾件衣服和茅草時,裴義披著外衣,坐在門口擋著破洞,再也叫不醒了。
地上有幾句用樹枝寫出來的話,應是怕被風吹散,寫得格外用力。
“我兒習彥,這數十年有你相伴,我很開心。不要難過,也不要亂想,我老了,終究是這個結局。打起精神,等你把輿圖交給司徒府時,就能看見我給你準備的交給兒媳的傳家寶了。你要是不好好活著,被我發現了,我肯定無法安心投胎,別讓我死了還要為你傷心難過。”
裴習彥跪在風裡抱住裴義,那一天,他又沒有家人了,又獨自一人,踏上了漂泊的路。
“阿翁在病中交代過,說如果他死了,就把他的骨灰揚在風裡,他會用風化出記道車,繼續到處跑。”
秦樂聽完,才明白裴習彥之前說的“阿翁到處跑”是什麼意思。
“裴兄,你忘了,我們現在是兩個人。”秦樂豎起兩根手指,在眼眶發紅的裴習彥面前晃來晃去。
“而且你阿翁說不定哪天就駕著車從你身邊經過了,吹在你臉上的風可能就是他揚起的呢。”
裴習彥轉頭看著他,半晌才道:“我倒希望是一個人,這樣你就不是失憶找不到家的人,而是過著不問世事平靜生活的人。”
秦樂對他笑笑,看著遙遠天空說道:“多謝裴兄好意,只是事情已經發生,我已經找不到家了,所以跟著裴兄,也算好事。至少我們是一起漂泊的兩個人,而不是各自漂泊的兩個人。”
裴習彥抬頭望天,再看向秦樂時臉色恢複如常,作揖道:“秦兄說得很對,受教了”
秦樂也朝裴習彥作揖,“不敢當不敢當。”
兩人同時抬頭,相視一笑。
裴習彥覺得秦樂還是挺有趣的,路上作伴確實不錯。
秦樂則是覺得他們倆這樣互相作揖,有點像夫妻對拜,還挺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