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這裡才能求得片刻心靜。”百裡稷輕撩衣擺,坐到了若璃面前,一手把玩著小巧的碧玉茶盞,一邊打趣道,“難不成若璃公子心疼了這好茶。”
“若是心疼,便不會拿予你喝了。”若璃又給他斟了一杯,眉宇間帶了一抹難得的笑意,“卻不知,將軍如何會不得心靜?”
“我自幼生長在軍營,父親是戍守邊關的大將。那時候母親去世的早,父親整日忙於政務,無暇顧我,我便從小與軍士廝混,和刀槍為伍。也許是環境使然吧,在我及冠以後,我的脾氣一度變得十分暴戾,喜見血腥。”百裡稷攤開雙手,認真的看著自己滿是厚繭的寬大手掌,彷彿這掌心仍然沾滿了鮮血一般,“那個時候,我徵戰無數,戰功赫赫,大家都稱我是當世難得的統兵奇才。可是隻有我自己才知道,那是因為我無法控制自己罷了。我渴望征伐,渴望殺戮,滿腔的熱血經常像沸騰了一樣灼燒著自己。於是,我便向王上請了兵,四處開疆擴土,踏過白骨皚皚,徵戰不停,殺人無數。”
百裡稷頓了頓,再次將那清茶整杯灌下,緩緩的繼續道:“直到我遇見了律昭。”
“律昭……”若璃默默的念著這個名字,抿唇低聲道,“應該就是為將軍彈奏這長相思之人吧?”
“嗯。他是被販賣到西戎國的南契子民,剛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百裡稷笑了笑,俊朗的臉上帶著一抹酸澀,“那是一家妓館,而他是一個小倌,一個年紀尚小還未調教出閣的小倌。”
“我那時殺紅了眼,屠了城,所過之處青壯男子一個不留,城中之人逃的逃死的死,幾乎不見人影。而他卻踏著滿地鮮血,沖到街市中間,跪在了我的馬前,他說:‘將軍,帶我回家’。我看到他在顫抖,整個人抖得連跪都跪不穩,可他卻仍然倔強的看著我,那眼神,靈動、清澈,雖然出自煙花之地,卻不帶一絲風塵。”
“所以將軍便收留了他。”若璃又淡淡的品了一口茶,平靜的言語間似是沒有一絲波瀾。
“我留他在身旁做了書童,答應他在戰事結束後帶他回南契。”百裡稷點了點頭,繼續沉聲道,“之後我卻發現,只要在他身邊我這嗜血的躁動便能減輕許多,甚至能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平靜。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食言,我回了南契,卻沒有放他離開。三年之後,他主動上了我的床,我沒有拒絕,並且答應他會給他名分,可他卻在一次戰事中死在了我的懷裡……”
若璃抬眸默默的看向百裡稷,那英武不凡的面龐上看不到太多的悲傷,但不知為何,他卻能從他的眼神裡感受到實實在在的痛。
“若璃,你知道麼。”百裡稷突然握住了若璃的手腕,霸道而專注的凝視著他,低聲道,“律昭死後這麼多年,雖然我的戾氣減輕了不少,可是你卻是第一個能夠再次讓我感到安心的人。”
若璃愣了一下,抬眸看了看百裡稷認真的樣子,默默的把手從他溫熱的掌心抽了出來:“將軍……您逾矩了。”
“抱歉。”百裡稷的神色瞬間黯了黯,連忙低聲賠罪道,“是在下唐突了,公子莫怪。”
若璃垂了眸沒有說話,那如水的面龐也再次恢複了平靜。
百裡稷僵坐在原地,手足無措的看向他。直過了好一會兒,見他始終沉默不語,便輕輕嘆了口氣,恭敬的行禮道:“公子也累了,在下今天就先告辭了,明日……明日在下定會再來負荊請罪。”
百裡稷緩緩站起身,收好佩劍,見若璃似乎仍沒有回應的意思,只好獨自向院外走去。心不靜,或許只能選擇離開,但是對於若璃,他卻絕不會輕言放棄。
若璃看著他漸漸遠去的高大身影,心中微微抽痛了一下,如果這個男人就這樣走出了他的生命,他會後悔嗎?
也許吧。
他以為他的心早已死去,可是如今卻清楚的感受到了一種悸動,只可惜,更多的卻是悲哀。他這樣卑微,又做了別人的男寵,還有什麼資格去肖想與那個男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