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若璃
落英殿外殘紅紛飛、枯葉飄零，漫天金黃沉澱在靜謐的庭院裡，猶如一片片疊落的時光。醉知酒濃，醒知夢空，原來看殘花凋盡也是一種痛……
水晶珠簾逶迤傾瀉，窗邊的美人喟然輕嘆，白底銀絲的輕薄羅衫柔柔鋪在身後，顧盼含情的桃花媚眼波光流轉。芊芊玉手拂上一架冰清古琴，哀婉的曲調便在指間流淌纏綿，似月光，似流水，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蔓延至心間……
十年前他也曾驚才絕豔、年少輕狂，也曾有過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風發意氣。那時的父親還是官拜二品的檳州巡撫，而他也還是名滿全城的公子如玉。
怎奈前路難料、世事無常。父親在官場沉浮十數宰，卻在一夜間被門生牽連流放嶺南，全府上下貶入奴籍，年僅十二歲的他也被售賣至鬧市歡場。恍然回眸，曾經的侯服玉食、前程似錦，終不過是繁華浮世指間過，一朝夢碎滿目悲的悽涼……
賣入水月樓的八年就像浪裡淘沙，洗去的何止是昨日鉛華，所習所做的，連男子最後的尊嚴都不曾留下。從每日如何跪拜侍奉，到每夜如何邀歡承寵，迴圈往複的訓教就這樣將人的心智碾平、磨碎、直至麻木不堪。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原本是浸入骨髓的摯愛，卻在這裡失去了清雅的韻味，淪為媚主的手段。這架冰清古琴斷紋若梅，餘韻綿長，百年難遇卻久置蒙塵，可見真心愛樂之人，此生怕是再也難尋……
岐黃閣主來的那天，內侍閣派了十人由他挑選，清一色的絲質薄衫，遮不住姣好的身段，一張張青蔥的容顏，或魅惑、或妖嬈，爭相展示著，或許都在期盼著能早些離了這裡而承寵於殿前？
只有我靜靜的垂眸而站，似有若無的清冷氣息在身邊流轉，不是不願，既然生就了這般容顏，只為一人盡歡總好過賣入青樓中受萬人輕賤。只不過是，不屑於賣弄風姿去爭這一夕之歡，既然終身只為一場盛宴，早些遲些又有何幹？
怎料林閣主偏偏踱步到我身邊，靜靜打量片刻，薄唇微啟：“隨我去見主上罷……”
“是。”微微躬身，著了他選的純白羅衫。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主上，當真如傳聞中驚豔，面若冠玉、目似沉潭，一席長發黑若錦緞，潔白的金絲長衫上纖塵不染，只是那言語間卻帶了薄怒，自始至終愁眉不展。
林閣主走後，主上茫然的在池畔流連，直到夜幕低垂、明月高懸，柔美的月光淡淡而下，像攏在身邊的一抹輕紗。人在沉思的時候終究不喜歡被人打擾，我只是垂首安靜的跟在身邊，暗自揣測著，是什麼樣的人或事，能夠佔據了這人的心間。
“你叫什麼名字。”主上突然回頭打量過來，一路默默無言的跟隨，似乎減去了他眼中那幾分厭倦。
“奴家陸離。”
“陸離……”俊眉微顰，絕色的容顏望向微涼的月光，“以後便喚若璃吧，心若琉璃的……若璃。”
“是……”
繼續無言漫走，緩緩的回到了鏡花閣前，抬眼望去，那盤龍紋柱、鳳凰飛簷，琉璃宮燈一排排的墜在四面，朱紅的牆，淡青的瓦，紅木鏤刻的精緻窗延，心裡不禁幽幽暗嘆著，好一座繁複華美的宮殿……
走進寢室，那精緻的銀色燭臺上，明亮的燭火落下一片黃暖，心裡也跟著溫熱了幾分。默默的喚了水服侍主上沐浴，蒸騰著熱氣的清水中浸了香料，那白皙而修長的身體便朦朧在馨香的水汽間。主上似有心事的倚在桶壁，朱唇微抿，美目微合，瀑布般的黑發便淩亂的妖嬈在水面。
扶起膚若凝脂的緊致身軀，為他披上柔軟的絲緞寢袍，主上的美貌，彷彿能攝人心魄，單單看著，臉上便已紅暈輕染。叩拜下去清洗，再回來時就只著了一件侍人的薄衫。
主上倚在層層疊疊的華美羅帳之間，帶著不食人間煙火般高貴和慵懶，俊美的面頰上暈起一抹緋紅，微微輕喘，清澈的眼眸中也燃上了點點火焰。
“自己動手，我不想碰你。”那聲音如此冰冷，讓人生了幾分膽寒。
“是……”帶著羞恥和畏懼跪直身體，主上如水的目光鋪展開來，半垂的美目中沒有情慾、也看不到波瀾。
突然聽到外邊“撲通”一聲，緊跟著便是暗衛叩拜和請罪的聲音傳了進來：“主上贖罪，是夜侍衛從樹上昏倒落下，驚擾了主上……是否……要送去罪執閣？”
深夜失職又驚擾主上，這暗衛怕是保不住了……心裡閃過一抹黯然，連忙起了身，卻驚見主上只披了一件寢袍，直直推開大門走出了寢殿，那神色，竟帶了一絲忙亂？小心翼翼的跟了出去，才發現夜風寒冷，彷彿能穿透骨髓一般。
主上親手抱起昏倒在地的影衛，目光掠過他淌血的額角，眼神微微一滯，厲聲道：“傳林清溪來。”轉頭看了我一眼，那抹還未及時收起的擔憂便讓人盡收眼簾，“送若璃公子去落英殿。”
“是。”影衛恭敬的領了命，小心的將我帶離了這座華美的寢殿。
主上，見到這一幕我終於心中瞭然，原來並非是您冷厲絕情，而是唯獨只有這一個，才能入得了您明媚的雙眼。而我，恰好看見了那古井無波的雙眸中，泛起漣漪的一瞬間……
一曲《指尖砂》緩緩奏完，琴聲悽美、餘音幽遠……曾經的回憶絲絲縷縷黯然飄散，玉手輕抬，卻見一行清淚墜落弦間……
琴音蕭瑟，道不盡一曲離殤，悲傷流轉，掩不住斑駁流年；心若無縛，仍可伴長歌皓月，對弦輕嘆，卻留這斷翼難全。竟不知，若待一日風華燃盡，氣若微綿，還能否在午夜夢回時……秣馬持劍……
若璃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