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極為寒冷的冬夜,遠在東郡的獨孤無為也一樣徹夜難眠。她已經卸甲,呆呆地望著漆黑的頂棚,側耳傾聽賬外呼嘯的北風。
軍士們已經睡下。
營帳之外只有巡邏士兵漸漸遠去的盔甲撞擊聲、以及凜冽風聲。獨孤無為腦海中一時浮現出拓跋嬰的面容——那是她親手教養騎射的皇女,卻因為畏懼薛玉霄、痛恨薛玉霄,而對她心生懷疑……漸漸地,她又想起如今收留自己的拓跋晗,四殿下收留她,卻從來沒有重用過自己……
千百次地,她想起射向薛玉霄的那一箭。她插著羽箭飛馳而來,不退反進,如同煞星閻羅。那種不能呼吸的脊柱痠麻之感,讓獨孤無為至今還殘留著腦海中的空白與恐懼。
最後,是齊軍萬人的高呼。
獨孤無為輾轉反側,心道,凱旋侯,有你在世,我怎麼可能會無恙呢?
正在她思緒萬千之時,帳外忽然響起隱約的腳步聲。
但凡她睡著、或是有了睏意,這樣的聲音就會立刻掩蓋在風聲之中。獨孤無為被這刻意壓低的腳步逐漸逼近,她渾身僵了一瞬,然後馬上做出決斷,輕手輕腳地從被子裡鑽出來,將身邊脫下來的鹿皮靴和衣袍拉入床內,自己則躲在搭建的矮床下方。
胡床四角是用磚石壘高的,木板鋪著一層草,再鋪被褥。她控制著身姿和呼吸,躲入狹窄的胡床縫隙當中,把被子留在了上面。
慢慢地,一雙鐵板靴走了進來。
獨孤無為掌心出汗。她沒有佩甲,定然打鬥不過,只能沉默地、壓抑著一切聲息地觀看。
暗夜無聲。
來人是個練家子,根基深厚。獨孤無為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抽刀聲,那是刀背緩緩擦過皮鞘的低悶暗響,這短暫的響聲卻宛如在她的天靈蓋上開了一刀,令人渾身上下都滲透出一股悚然寒意。
忽然間,獨孤無為聽到胡刀劈了下來,斬在被褥包裹著的皮靴和衣物上,床板震動。
來人站了片刻。或許是傷了右手、所以用左手拔刀殺人的緣故,一些不夠正常的觸感並沒有能提醒她。這雙鐵板靴走開幾步,抽開一旁的箱櫃,獨孤無為知道她是在找火摺子,要點燃蠟燭看一看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床這邊太暗,沒有月光,看不出有沒有血跡。
獨孤無為一點點地、悄然無聲地從床下爬出來。她盯著來人翻找的背影,藉著隱約滲進來的一絲月色,她大約能辨認出此人的背影很熟悉……但熟不熟悉都不重要了,她輕輕的拿起放在床頭的大弓,靠近、再靠近——
忽然間,獨孤無為猛地將大弓套下,弓弦迅速地勒進了對方的脖頸,一瞬間就沒入咽喉,連一聲悶哼都沒發出,立即倒頭死去。
獨孤無為滿手都是沾上的血,她察覺到面前的人不再掙扎,這才緩緩鬆開手,點亮火摺子照了一眼,見是尉遲將軍。
此人絕沒有這樣的心性,肯定是有人唆使!獨孤無為心中大駭,不知道還有沒有後手等著自己,立即穿上衣服趁夜離開軍營,她偷偷牽馬,避開巡邏之人,向遠處逃命而去。
狂奔了幾乎一夜,馬匹疲倦,獨孤無為這才逃出生天。她立於四野,天地蒼涼至極,為了辨認方向,便問當地居民這裡是什麼地方。
跑了一整晚,黑暗中連路都沒有仔細分辨。
當地的漢民與鮮卑人摻半,一個鮮卑農婦道:“大人,這是忻州地界啊,不要再往前去了,前面是齊人,齊人的大股軍隊就駐紮在那裡。”
獨孤無為聞言,愣在當場,她謝過農婦,在路口徘徊片刻,長長地嘆息一聲——天地之間,居然只有這一個地方可以投奔容身。
煙塵掠過。
在薄霧霞光初升的清晨,薛玉霄半困半醒地起身,她走出大帳像往常一樣看了一眼日出,視線只是隨意輕瞟一眼,瞟過去的剎那忽然頓住,盯著由遠及近的一個小黑點。
她身邊的隨侍女官問:“陛下?”
薛玉霄抬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兩側侍者沉默不言,垂首給陛下繫上披風、歸攏髮髻,她卻絲毫未察,看著那個黑點慢慢靠近,直到那人被親衛攔下時才回過神,連忙轉頭跟韋青燕道:“青燕,讓你的人把她放進來。”
韋青燕應了聲,掉頭去傳令,遠處的哨崗這才放行。她回身侍奉陛下,見薛玉霄盯著那人目不轉睛,忍不住問:“陛下,你在看什麼呢?”
薛玉霄頓了一下,喃喃道:“我的SSR。”
韋青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