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在寨子裡住了好些日子,與寨中人同當年一樣相處,心緒卻遠比從前複雜。史大飛等人,實在偏激愚蠢,只是在幾年前,與他們敵對的是田家父子而不是她,那些偏激所導致的難聽話語,落不到她的頭上。
如今卻不同,這幫人所排斥、憎恨、厭惡的人,分明也包括她。
這些年來,她沒少蒙受過冤屈,只是本著道義仁厚,成功複仇雪冤後,對於其他曾懷疑她阻撓她的蠢貨,多少不滿都看淡了。本以為往後不用再遭遇這樣的事,卻不想自己幫過,救過的飛龍寨,也如此不明是非。
哪怕今日所行,都只是計謀,他們的謾罵懷疑,也都是真的。沈星遙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觸了哪的黴頭,總是被人猜忌,好心沒好報……
她想著這些,臉色越發沉了下去。阿念無意抬眼瞥見,不禁好奇,拉了拉她的手,不解問道:“大姐姐,是不是史叔叔做了不好的事情,讓你生氣了?姐姐都不理他們了,為什麼還要生氣呢?”
蔣慶聽了這話,不由轉頭看了過來。
他依照淩無非的吩咐,查清門中舊事,羈押了徇私的汪十八,將鄒川交給了飛龍寨,正等著下一步的指示。見沈星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疑惑問道:“沈夫人先前留在飛龍寨,可是與淩大俠合計好了?這下一步,又該……”
“我有自己名字,不是他的什麼人。”沈星遙聽見這個稱呼,下意識駁斥回去,一面說著,一面抬起頭來,見蔣慶目露愕然,又收斂了稍許,淡淡說道,“先回城裡,等他們自己想通吧。”
蔣慶不禁愣了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點了點頭。
幾人進了沔州城,在回往晴翠坊的路上,沈星遙忽然停下腳步。
蔣慶抬眸望向前方,只見宋翊提著一把略顯眼生的刀迎面走了過來。刀鞘古樸,沒有任何花紋雕飾,正是許久不見的玉塵。
他走到幾人跟前,將刀遞給沈星遙。
沈星遙松開阿唸的手,從懷中錦囊裡掏出赤紅色的避毒丹,與盒子一起遞了上去,旋即接過了刀。
宋翊卻只接了裝著毒蟲的盒子,將避毒丹推了回去,搖頭說道:“不必。”
“此物甚為歹毒,還是當心為妙。”沈星遙道。
這兩人都是安靜的性子,話也不多,互相推讓起來都是幹巴巴的用語,聽得旁人忍不住犯困。
蔣慶聽得雲裡霧裡:“這又是何物?沈女俠不是要同我們一道回去嗎?”
“我得回頭一趟。”沈星遙見宋翊質疑不肯收下避毒丹,只得將之收回錦囊,揣入懷中,對蔣慶道,“城外還有一場好戲,等著我去呢。”
“好戲?”幾個無極門的弟子聽了這話,越發感到驚奇。
蔣慶似有所悟,卻忽然皺起眉頭,問道:“既然如此,為何方才在城外,您卻說……”
“城外空曠,四面都是山林,免不了有人偷聽。”沈星遙莞爾道,“謹慎一些,總好過出岔子。”
“可要是這樣,您也沒必要陪咱們回來啊?”一旁的少年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
沈星遙聽了這話,淡淡一笑,微微抬起握刀的手,在那少年眼前晃了晃,轉身縱步而去。
城郊林野,漸涼的風吹落梢頭細葉,打著旋兒徐徐飄落。
就在這時,風中倏地掠過一抹肅殺之意,一柄薄如蟬翼的刀鋒穿林而過,頃刻將飄在半空的落葉斷為兩截。
沈星遙一個旋身避過偷襲,穩穩落地。
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站在她眼前,雙手合握著一把苗刀。
風拂林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賀堯?”沈星遙緩緩拔刀,想起前幾個月在英雄宴上瞧見的一幕,微斂容色,冷冷問道,“不是本尊?”
她實在想不到對待那些長得一模一樣,似人非人的僕從該用什麼稱呼,說完這話,幾乎是下意識的,微微一旋刀柄。
但見面具人身形拔地而起,一刀當頭劈來,沈星遙挽刀格擋,所用卻是玉塵刀背。
男人沒有說話,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緊握刀柄的雙手青筋高高凸起,露出一道道猙獰的疤痕。
“既然閣下都算不上是個活人,我也沒必要留在這兒了。”沈星遙揚刀震退面具人,氣定神閑說完,轉身便走,卻覺身後勁風猛至,斜刀一擋,雙刀交擊,錚鳴顫響不絕,震耳欲聾。
寒芒擦劃過耳,濺起熠熠的火星,伴隨著男人自咽喉深處發出,如同地底而來的聲音:“怎麼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