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走得倉促,是我失禮。”沈星遙坦然開口,話音平靜,眼波一如鏡湖之水,沒有半點波瀾,“今日當著你的面,便不算是不辭而別了吧?”
淩無非恍惚聽著她的話,思緒猶在風中飄颻,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猛地明白過來蘇采薇方才那番勸導的用意,不自覺跨出一步:“你要走?”
沈星遙略一頷首。
“你要去哪?”
他連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到了這一刻,他所說出的每一個字,有多麼小心,字字句句飄在風裡,顫搖不定,彷彿隨時都會破碎:“從此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嗯。”沈星遙點頭。
“那我能不能問問你,”淩無非大步走到她跟前,眼裡終於有了緊張的顏色,“這件事,我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所以究竟是為何,非要留我不可?”沈星遙唇角略一抽搐,眸底飛快掠過一抹自嘲之色。
“我……”淩無非不禁語塞,半晌,方道,“我不能就這樣辜負你。”
“可你已經辜負我了。”
沈星遙沒有逃避他的注視。
一抹亮色從陽光裡墜落,浮在那雙秋水一般的眼眸裡。這光彩原不屬於她,卻讓他在恍惚間失了神,悵然無措。
她笑中帶苦,低頭從他身旁繞開,大步走遠。
蘇采薇追了幾步,卻苦於無立場阻攔,只能眼睜睜看她離開。
樑上飛燕離巢,倏然掠遠。
淩無非右手忽地攥緊了拳,轉身疾奔追出。身形穿梭在光與陰影之間,步履越發急切,神情愈加倉皇。
他追著沈星遙跑出鈞天閣大門,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狂奔。沈星遙頭也不回,只自顧自往前走,每每被他追上,都會避開他的拉扯,繼續往前走開。
二人之間,雖有拉扯,卻沒有一人開口說話,哪怕叫路人瞧見,也只被當作尋常的夫妻爭吵而忽略。
直到郊外長亭前的老榆樹下。
“不追了。”沈星遙放慢腳步,漸漸停下,“繼續拉拉扯扯。你累,我也一樣。”
淩無非追至她身後,按捺不住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再不肯松開。
他驚慌失措,卻分不清這慌亂是不是愛。
只知這是他少時所求,曾經一生的執念,若就此放手,一切再與他無關。哪怕此刻不知心痛是何感受,也定有一日,將為今日之失,追悔莫及。
沈星遙沒有撥開他的手,只是慢慢回過頭來。二人高矮相差本就不大,剛好t腳下是處平緩的斜坡,她又站得高些,目光剛好能與他平視。
“你可知自你失憶以來,我與你相處,每一刻都是煎熬?”
淩無非倉促點了點頭,拉著她的那隻手,顫抖得越發厲害。
“所以,為何還不肯放我走?”沈星遙的話音忽然變得很輕。
“我……”不知是不是跑了太久的緣故,他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話也開始語無倫次,“從現在開始,我會好好回想過去的事。我想知道你我從前經歷過何事,想知道所有關於你的一切……我不該,也不能這麼對待你。我想和你重新開始,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也就是說,不管是為了你的顏面,還是所謂的責任,你都想拴住我一輩子?”沈星遙忽然怒了,大力甩開他的手,低吼聲直竄樹頂。
陽光順著顫搖的枝葉間隙漏了下去,如雨一般淋了二人滿身。
“淩大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沈星遙坦坦蕩蕩與他對視,眉眼間的傲氣,一如少時叛出師門那日一般,不可催折。
她定定注視著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倘若與你相伴一生,只是你權衡利弊,施恩於我的賞賜,我受不起。”言罷,決然拂袖轉身。
燕子飛過梢頭,稍稍停佇,遮蓋了雨點般破碎的光影。淩無非抬足欲追,卻覺眼前昏花,直欲作嘔。一陣又一陣的頭疼震得他耳邊嗡嗡作響,腳下再也站不住,一個踉蹌栽了下去。
他抱著樹不住幹嘔,連日來與她相處的片段如走馬觀花從他眼前晃過,蒙著黑壓壓的樹影,盡是灰暗的顏色。心裡空空蕩蕩,又像被看不見的東西填滿了,什麼也裝不進去。
淩無非強撐著往前邁出一步,卻摔倒在地。四肢困頓乏力,似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喉頭驀地湧上一股暖流,溫熱而腥甜。
淩無非猛一彎腰,嘔出一大口血來。血水啪嗒落地,裹住濕潤的青草,散發出一絲淡淡的黑氣。
倒在樹下的人,也徹底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