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百般錯過,等她終於見到張素知的那一刻,她仍是鈞天閣白家老太爺的掌上明珠,而昔日以刀法第一著稱,一身武學冠絕天下的張素知,卻為了救走被魔教誘拐的女子、孩童,以身殉道,慘遭薛良玉算計,淪為世人眼中的魔頭,在二十多年前那場圍剿中敗北,身負重傷,再不能與她一戰。
那既是她眼中唯一的對手,亦是她所敬仰的英雄,是以在得知張素知懷有身孕後,一為心中正道,欲替張素知洗清此身冤屈,二為圓這未能達成的一戰,素來厭惡男人的她,在離開玉峰山後,便從追隨而來的那些仰慕者中,挑中了人品、武功與相貌都最為拔萃的陸靖玄,與他相處數月,懷上身孕後,又將張素知所託付的證據存放在一隻機關盒子裡留給了他,毅然離去,踏上為張素知雪冤之路。
誰知又遭暗算,陰差陽錯,最終這個擔子,還是落在了兩個孩子的肩上。
淩無非也被她義兄淩皓風收養,六歲那年,由他精心安排送去金陵鳴風堂,在這個最擅探尋江湖隱秘的門派長大,習得一身本事,自然而然便循著證據,抽絲剝繭,找出當年的真相,並將一切大白於天下。
過去七年,本由淩無非親身經歷,苦辣酸甜,自有體會,亦能明白先輩苦心,世道艱險。可如今失去記憶的他,不曾親歷苦痛,只作旁觀人聽,只覺一切種種,荒唐不堪,自己分明就是個從出世起便被宣判好命運的傀儡,無半分真情可言。
更何況,晌午回來之時無意聽見了沈星遙對染霜說,他身中情蠱,是她所下。
他心思陡地一沉,冷笑問道:“所以,在您眼中我是什麼?您又把我當成什麼?”
“我當你是什麼?”白落英愈說愈覺此子荒唐不堪,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指著他罵道,“我當你是個廢物!不是像個縮頭烏龜似的縮在家裡做個窩囊廢,便是在這對我大呼小叫!”
淩無非毫不避諱與她對視,神情由失望漸漸轉為絕望。
“娘,你們別……”沈星遙見狀不對,本待上前阻攔,卻見淩無非轉過頭來,目光恰與她對視,眼中怨憤之色,猶未散盡。
“無非……”
淩無非一言不發,轉身大步走出前廳,頭也不回。
沈星遙幾乎沒有猶豫便追了出去,跑下院中石階見淩無非背對她站在迴廊外,即刻上前勸道:“你失去了七t年的記憶。這些年來發生過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許多籌謀,也不是單單為了誰。更何況……”
“我只想問一件事。”淩無非緩緩轉過身來,直視她雙目,一字一句問道,“她剛才說,除了雪冤,還有一件事不曾圓滿——所以這些年來,你我二人,可曾交過手?”
沈星遙聽到這話,仔細思忖一番,點了點頭,道:“算是有過。”
“那麼,誰勝誰負,可曾有人受傷?”
“是我刺傷了你。”沈星遙坦然說道,“你身上的傷疤,有好幾處是我留下的。”
淩無非聞言,眉心一蹙,眼中除了疑惑,又多了一重帶著審視的探究之色。
“我當年沒能救下素知,一直心懷遺憾。”白落英的話從沈星遙身後傳了過來,並不是方才斥罵淩無非時那兇狠的口吻,而是溫厚深長的話音,“我身中劇毒,昏迷多年,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聽到你師父說起你和遙兒這段緣分,我也很是詫異。”
二人聞聲扭頭,循聲望了過去,只瞧見白落英不知何時已從前廳走了出來,正立在沈星遙身後。
“你們只是偶然遇上,我也只是偶然活著。”白落英直視淩無非雙目,語重心長道,“你我血脈相連,我雖瞧不上你,卻也絕不可能算計你。既已走到今天,何不好好珍惜?我所求的,也不過是珍惜天定的因緣,照顧好素知的孩子,替她完成未了的心願。”
淩無非只是看著她,不發一言,眼中沒有多餘的神采,更多則是沉思。
碧天青影倒映入池塘,一雙鳥兒飛過,本該並肩,漸漸的,卻是一隻飛在前,一隻落了後。
卻在這時,一個話音從門外傳來:“星遙姐,師兄!你們在裡邊嗎?”
“采薇?”
淩無非難得聽見熟悉的聲音,當即轉身望去,正瞧見蘇采薇跟在門童身後走進前院。
沈星遙見了她,亦愣了一愣,然而見她滿臉凝重之色,便知事態不妙,迎上前去,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蘇采薇從門人手裡接過茶碗,一口飲盡,又摸了摸胸口,等緩過勁來,方開口說到:“段逸朗跳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