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這時,周圍忽地響起喧囂,有街市鼎沸的人聲,至親好友關切的問候,嘈雜聲中,一個沉穩而有力的女聲呼喚起他的名字,卻漸漸被更高亢的吵嚷聲蓋過,淹沒在黑暗裡。
淩無非忽覺氣息受阻,胸口悶痛,本能睜開雙眼,大口喘著粗氣,坐起身來,掃視一眼周圍,忽地一愣。
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上,周圍是農家的土牆,屋中陳設,再簡陋不過。
就在這時,房門外響起“吱呀”一聲。
淩無非驀然抬眼,目不轉睛盯住那扇竹門,卻看見一位身形佝僂的老婦端著木盆,推門走了進來。
他餘光瞥見肩頭幹淨的粗布衣衫翻出的線頭,這才察覺自己的衣裳已被人換過,本能支著床板,往後坐了半尺。
老婦放下木盆,朝他望來,渾濁的眼底驀地亮起光彩:“你醒啦?”
“是您救了我?”淩無非翻身下榻,用餘光打量一番四周,沒能看見自己的衣裳,只好問道,“多謝相救。不過……這位阿婆,請問,我原本的衣裳……”
“你喚我什麼?”老婦臉色突然耷拉下來。
淩無非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大腿磕在床沿,硌得生疼。
“我去給你做飯。”老婦板著臉,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淩無非滿頭霧水,走到盛滿熱水的木盆旁,正想洗手,卻忽然愣住。他遲疑挽起衣袖,用拇指在小臂上輕輕搓了搓。
幹淨光滑,纖塵不染。
再聞一聞肩頭,似乎還有淡淡的皂莢清香。
淩無非忽覺渾身惡寒,雙手交疊抱臂,用腳勾開門扇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方用木籬笆圍起的小院,幾間茅屋村落。
小屋後方伴隨著食物香氣,升起嫋嫋炊煙。淩無非蹙了蹙眉,轉念又想,會不會是自己有所誤會?深山之中,哪會有人獨自居住?何況對方還上了年紀,身材矮小佝僂,萬一有野獸闖進院來,只怕跑都跑不了。
淩無非略一思索,還是決定去問問老婦,至少也得問清楚自己隨身的銀囊被丟在了何處,免得出山以後身上沒錢,寸步難行。
他來到灶房,見老婦正陰著一張臉低頭做飯,張了張口,卻忽覺喉嚨裡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棉花,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是給你打了水嗎?把手洗幹淨再來吃飯。”老婦口氣極沖,彷彿在對仇人說話。
“已經洗好了。”淩無非下意識覺得這位老人家脾氣不好,便有意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您不喜歡我叫您阿婆,那麼……”
他本想問問這老婦喜歡什麼稱呼,誰知話才說了一半,便見老婦將手裡的鍋鏟“哐”地一聲敲在鍋沿。鍋裡半生不熟的野菜受到震蕩,飛出鍋來,掉了一地。淩無非連忙退後,避開裹著油漬亂飛的菜頭,本想就此罷了,卻見那老婦扔了鍋鏟,“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伸手抹眼淚。
淩無非看得目瞪口呆,老半天合不攏嘴:“您……您這是……”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辛苦一輩子拉扯大的兒子都不肯認我……造孽……造孽啊……”
淩無非聽到這話,一臉懵然,老半天才反應過來,試探問道:“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好啊!你當真不認我這娘了是嗎?”老婦抓起鍋鏟指著他,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知道娘把你從山裡揹回來有多難嗎?你那麼多天不回來,娘都擔心死了,你竟還……”
“等等,”淩無非一愣,“老人家,我是您從山裡揹回來的?您家裡沒有其他人了嗎……”
他的“嗎”字餘音還沒落下,便覺耳邊刮過一陣風——
“啪!”
老婦人的巴掌,結結實實落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