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三更。
雪未停,風未定,群山嶺崗間正颳起一股駭人的白毛風,嗚咽有聲,聽著似極了鬼哭神嚎,盤山繞殿,在風雪中迴轉不散。
但就算真有鬼,如今怕也不敢登臨峨眉。
千佛頂上的一座庵堂內,木門緊閉,諸佛皆寂,一團柴火散發著光和熱,驅著徹骨的寒意。
堂內只有兩個人,李暮蟬和極樂天女。
李暮蟬坐在蒲團上,自顧自的翻閱著仇小樓給他的刀譜秘籍。
天已經黑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
一旁的極樂天女打了個哈欠,躺在一排蒲團上,儘量伸直兩條長腿,慵懶道:“那人只是為了試探你的忠心,或許他甚至不相信你有忠心,只是想要穩住你。”
也不知是火光照亮了眼,還是明眸映亮了焰,李暮蟬的眸子此時發亮發光,眼泊裡倒影著一式式刀法,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嗓音低聲道:“很正常,我這種人,先叛‘青龍會’,又逆‘金錢幫’,只要是個腦子正常的,大抵都不會相信我。”
“不過我也沒指望他能信任我,他只要知道我很有錢就可以了。”李暮蟬一口氣翻完了刀譜,雙手一合,又閉上眼睛輕吐著氣息,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直到所記毫無遺漏,方才重新睜眼,“他想的應是先掃平中原武林,畢竟到那時候無論西域還是中原皆由他一手把控,我就是再有能耐也翻不起風浪了。”
瑩然的燈火下,極樂天女側趟在蒲團上,右手託著右腮,亮閃閃的銀飾下露著一小塊兒白皙光潔的小腹,笑意盈盈的盯著李暮蟬。
李暮蟬眸光閃爍,旋即垂下眸子,將秘籍一頁頁撕下放進火堆中:“伱今天露怯了啊,這是大忌。”
極樂天女翻了個嫵媚勾人的白眼:“你要知道,這天底下九成九的英雄豪傑在那兩位面前都得先露三分怯。”
畢竟一個是無敵西方的大長老,一個是統攝群魔的魔教教主。
這兩人聯手亦如昔年上官金虹與荊無命,足以橫行當世,無人可敵。
極樂天女的話鋒忽又一轉,語聲甜的發膩:“偏偏公子是個例外,僅憑膽魄,就已勝過天下九成九的英雄豪傑,可是令小女子好生傾慕啊……”
她慢慢地說,輕輕地笑,調笑言語也不知是真是假:“當初苗疆初見,我只當大名鼎鼎的幽靈公子是個二尾子,小白臉,哪怕先前被你戳破心思,我也沒覺得你有多厲害,但今日,我始知幽靈公子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她說的有些認真,臉頰發燙,眯起了眼睛,瞟著李暮蟬,似是醉了般。
這一趟其實是有很大凶險的。
就像背地裡做壞事,算計一個人,即便表面如何鎮定,但等真正面對正主,還是比自己強大很多的對手,多會害怕露出馬腳。
這件事情,如果換成大龍首或是上官小仙,那李暮蟬絕對必死無疑。
但李暮蟬好像什麼都不怕,半點不慌,處變不驚,還能逐一應對。
不知為何,熬過了這一天,再去看李暮蟬那略顯單薄瘦削的身影,極樂天女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比三十六洞所有邪魔加起來還要安全。
彷彿這人只要站在身前,便可不再害怕一切兇險。
而這個人,無形中已開始流露出一種凌駕於天地山川之外的睥睨狂態,將生死置之度外,亦如其內心的野望,志在傲視八表,吞吐天地。
“雖然我知道我很好看,”李暮蟬添了幾顆柴,溫和道,“但你要是再這麼瞧著我,可就得出去了。”
“沒辦法,像公子這種得人心,有雄心,又無比自信的男人,天下罕有,實在太讓人著迷了。”極樂天女媚態入骨,輕柔道,“不就是當年和上官小仙演了一齣戲麼,既沒拜過堂,又沒行過禮,更無夫妻之實,算不得成親。”
這人吐氣如蘭,顰笑間堂內冰冷的空氣都好像變暖和了。
李暮蟬臉上已無笑意,他看著騰躍的火苗,頭也不抬地道:“出去。”
極樂天女笑容隨之一淡,扭頭哼了一聲:“出去就出去。”
臨出門之際,李暮蟬的聲音再度響起:“你下次若再敢對我施展媚功,好處減半。”
“呸!”
極樂天女氣的銀牙一咬,沒好氣啐了一口,重重關住了門。
看著捲進的風雪在火焰中飛快消散,李暮蟬望著火焰失神了片刻,而後閉目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掌心虛扣,已在暗運內力,調息打坐。
他壓下紛亂的思緒,像是入定了一般,不再言語,如在靜候著什麼。
約莫天明時分,峨眉山上,一聲恢宏的鐘聲突然響起,“岑岑”作響,聲震群山,捲風蕩雲。
“啟稟副教主,三大長老皆已回還,教主法令,即刻前往金頂商議東進之事。”
鐘聲未絕,門外乍聞魔徒傳信之聲。
李暮蟬雙眼徐徐睜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