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他才能夠得到陳循的賞識,一路走到現在,甚至有希望觸及到七卿的門檻。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被查出來,受賄多年,累計數十萬兩,不少朝中官員都覺得,這其中必有隱情。
畢竟,一個人想要裝一時容易,但是數十年如一日,在大多數人口中的風評都很好,就非常困難了。
牢房內外,三人相對,杜寧沉默著,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外間的雨越下越急,雷光閃爍不定,一次次的劃破昏暗的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杜寧略顯艱難的聲音響起。
“我最初發現賈修平和倭寇有所勾結,是在十一年前,福建參政任上……”
話開了頭,就好說了,大約花了半盞茶的時間,杜寧將一切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其實事情也很簡單,正統三年,那個時候,還是三楊當政時期,清流的力量節節攀升,作為新一代最有希望的幾個人之外,杜寧自然是受到了重用,在朝中累積了足夠的資歷,藉著主修宣宗實錄的功勞,升任福建參政。
杜寧雖然出身翰林,但是,卻並非不通實務,在短暫的適應之後,他迅速上手了地方的政務,在當地政績斐然。
三年之後,在吏部考評當中,他獲得了中上的評價,順理成章的被當時已經是翰林學士的陳循提議,調回京師升任工部侍郎兼侍讀學士。
但是,就在即將調回京師的前三個月,他卻意外發現,時任漳州府推官的賈修平和當地的一夥倭寇有所聯絡。
這件事情,原本源於一對受了倭寇劫掠的年輕夫婦攔轎告狀,杜寧順藤摸瓜,最終查到了賈修平的身上。
“當時,我本打算將此事稟奏朝廷,以國法嚴懲此賊,但是,訊息很快就走漏了,於是,當天晚上,賈修平就找上了我……”
杜寧的神色恍惚,似乎回到了當時的場景。
當時的杜寧,年輕氣盛,朝中又有陳循撐腰,自然不會在意一個區區的府推官,所以,只是打算虛以委蛇,將人給打發走,然後繼續密奏朝廷,但是那次談話,卻深刻的改變了杜寧的認知。
“……那天晚上,賈修平知道,他沒辦法攔住我,所以,乾脆將一切都如實說了出來,也是從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本和倭寇勾結的,不止他一個,從當地計程車紳商賈,到府衙縣衙的小吏,官員,都有人參與其中,背後影響的範圍之大,難以衡量……”
說出這番話時,杜寧的神色頗為挫敗,可想而知,他最初聽說這個訊息的時候,有多麼震驚。
但是,面對這樣的訊息,陳循卻只是冷聲開口,道。
“所以,你就選擇了和他同流合汙?”
杜寧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
“當然不是,我當時只感到憤怒,福建官場糜爛至此,正是需要朝廷下大力氣整飭才對,所以,我並沒有因此而改變想法,反而更加堅定,要將此事稟告朝廷,可是,接下來賈修平的話,卻讓我改變了主意……”
在陳循和懷恩凝視的目光當中,杜寧長長的吐了口氣,繼續道。
“當時,賈修平拿出了整個漳州府的戶冊和賦冊,他告訴我,之所以這些倭寇能夠肆虐猖獗,就是因為官府在縱容,而官府之所以會縱容他們,是因為這些倭寇當中,有很多都是當地的漁民,他們或是為了躲避徭役,或是為了生計,被迫假扮倭寇,賴以為生。”
“這些人違背海禁,走私各種貨物,是朝廷通緝的匪徒,但是,他們自己也是出身良善人家,而且,海邊貧瘠,沒有這些走私的商人,那些普通的漁民想要買到生活的必需品,要跑很遠的路,花更高的價格,而他們打到的魚,撈起來的珍珠,想要賣出去,也要跑很遠,還會被壓價。”
“朝廷剿倭,剿了一批,很快就會又有一批,是因為這些人根本就不是倭寇,而是被迫無奈的漁民。”
“我若將此事上稟朝廷,那麼,朝廷震怒之下,必將嚴查此案,福建的官員們抓一批,殺一批,這不可惜,是他們應得的。”
“那些落草為寇的漁民,雖然我也不忍,可畢竟是違背了朝廷法度,嚴懲亦是應當,但是,這麼做卻只是治標不治本而已,如果能夠根除倭寇,付出代價也算值得,但是,這在當時,是無法做到的,就算剿了一批,殺了一批,最後還是會死灰復燃。”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空檔期當中,原本那些依靠走私商人為生的漁民,也會沒了生路。”
“這才是我最終放棄將此事揭開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