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話音落下,殿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安靜當中。
所謂聞絃歌而知雅意,何況天子這話,幾乎都已經算是明示了。
這麼多說情的人,而且是信誓旦旦的上奏,如果不是魯莽輕信,那就只能是,他們自己也牽連其中。
換句話說,如果不能把現在刑部裡頭的這幫人救出來,他們自己也會被拉下水。
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有如此舉動,若是放在平時也就罷了,可是當今這位陛下,怕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的那種。
既然已經察覺到了這背後的牽連,那麼,恐怕不會輕易罷手。
沉吟片刻,一旁的王文和沈翼二人,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望向了沉默的金濂。
眼下最緊要的,是刑部手裡,到底查到了什麼。
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金濂的神色也頗為複雜,猶豫了一下,他到底還是開口,道。
“陛下明鑑,刑部在審訊這些官員時,的確有不少官員都供稱,自己曾有行賄之舉,甚至於,還有些拿出了具體的名單和賬目,不過,這只是一面之詞,如今刑部尚在審訊當中。”
這話一聽,就是有所保留。
的確,像是這種案件,不可能光聽獄中犯官的供詞就定論,但是,既然有了線索和證據,那麼,第一件事就應該是上奏皇帝,請旨將所涉官員停職徹查。
然而,時至今日,朝堂上都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的風聲,可見金濂的心裡也十分矛盾。
至於他在顧慮什麼,兩人稍一思索也便想明白了。
雖然說,他們都並不知道,刑部現在掌握了哪些證據,裡頭牽涉到哪些朝臣。
但是,近來朝中一直不斷的,為這些犯官說情的奏疏,便可看出一些端倪。
其次就是,這次大計,皇帝明顯是動了真格的,無論是從規模上來看,還是刑部嚴苛的態度上說,都顯然並沒有寬宥的餘地。
尤其是當已經審結的那十幾個官員或被查抄,或被流放之後,仍在獄中尚未審訊結束的官員,必定也認清了這一點。
如此一來,他們自然要想辦法求一條生路。
既然外頭人救不了他們,那麼,出賣這些人來自救,以期能夠減輕刑罰,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從這兩點,便可推斷出,刑部的手中,如今一定握有不少的線索和證據。
而問題恰恰就在這裡,如果說,只是一兩個官員,那麼,哪怕涉及到的人官位再高,身份再貴,以金濂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吝於徹查到底。
可不出意外的話,事實恐怕是,如今在刑部獄中關押的這些官員,他們在恐慌之下,一定供出了為數不少的線索和證據。
如此一來,金濂面臨的局面就很難做了。
他如果真的要徹查到底,那麼,且不說難度有多大,或者說這裡頭存不存在誣陷的可能,即便一切都是事實,可如此龐大的數量,所遇到的阻力,必將是無比巨大的。
說不準到時候案子還沒查完,金濂自己就已經被整死了,畢竟,他再是七卿大臣,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所以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閉口不言,將一切都按下來,讓案子就審到現在的這一層為止。
只是,這麼做的前提是,天子並不知道其中內情,可如今看來,御座上這位,顯然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相互對視了一眼,沈翼上前,斟字酌句的開口,道。
“陛下,如今剿倭大軍在外,貴州苗亂剛剛平定,去歲旱災,開年又有雪災,可見年景並不算好,朝廷這兩年大事頻頻,難有休養生息之時,故而,臣以為,眼下朝廷還是當以安順為主。”
從天子剛剛的話風,便可窺出天子有意要徹查此事,但是,站在朝臣的立場上,這卻並非是什麼好事。
說白了,這件事情,往輕了說,必然是一場官場地震,往重了說,那就是一場大洗牌。
畢竟,這朝堂上下,誰敢說自己乾乾淨淨,沒有收過一點賄賂孝敬,沒有做過一點不合法度之事?
不要覺得,官場上大洗牌,對於他們這些七卿大臣是好事,恰恰相反,到了他們這等地位的人,其實更加希望朝廷能夠安順穩定。
不說別的,到了他們這等地位的人,哪個手底下沒有幾個得力干將,哪個又沒有一幫故交同鄉。
就算他們自己能夠自持,可這些人,也能夠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