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芊芊疑惑地眨幾下眼睛,望著楊塵手持霸王槍的高大背影,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有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於是帶著同樣困惑的白溪亭偷偷跟上去,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令得兩人畢生難忘的。當時間將她們帶到垂暮年間的時候,年輕的面孔已經不復存在,但她們模糊的記憶當中,依然記得建元四十五年春日的某個黃昏,楊塵綻放的怒血……
老槐街是西山鎮的中心地段,經過數十年的發展已經繁華如市,商鋪林立,各種規模宏大的酒樓、茶館、客棧基本都是坐落在這條街道上。而由西山鎮的首富褚家經營的江湖客棧,就是鎮子裡僅次於西山客棧的豪華的客棧。
褚遂京最近幾日的心情非常愉悅,他從堂兄的手裡接過掌櫃這個位置不久,客棧裡就迎來西門黛玉、古熙然、陳問、童採兒。這四人每日在客棧裡的消費都抵得上客棧平常十日的經營額度,是以這位性格向來就吝嗇的掌櫃高興得給每個夥計獎勵四文錢,夜間睡覺的時候都要來兩杯百年陳釀的女兒紅。
他這種人你要向他借兩文錢都難,他肯給你四文錢你已要笑哈哈。不過今日黃昏,當客棧門前有道來勢洶洶的身影停下來時,褚遂京就再也高興不起來,這道身影當然就是持槍而來的楊塵,他將精鋼打造的霸王槍重重的戳在地上。
整個客棧都在顫抖,堅硬的青石板地面出現無數道裂痕,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而去,楊塵高大挺拔的身軀拄槍而立,眼神凌厲而冰冷,讓人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以獅子吼大喝道:「陳問何在?!」浩大的音波令附近的人都不由得捂住雙耳,不遠處兩匹綁在樹下的馬已經受驚,前蹄高高揚起,「嘶——」的長鳴,每個人都露出駭然的神色。
寬敞的街道上,本是騷亂的場面陡然間變得格外的安靜,驚散的行人都停止吶喊,整個人有幾秒鐘陷入空白,隨後清醒過來,有人驚叫著跑開,有人猶豫地在駐足。道路的四外,圍觀的人都不由得戰慄起來,剛剛趕到的宋芊芊吃驚地捂住櫻桃口兒。
客棧裡突然浩蕩出兩股恐怖的氣息,陳問和童採兒慢慢出現在眾人的視野當中,兩人的神情有半晌的驚訝,隨後望向楊塵的目光已然轉回平靜。陳問由於出身高貴,天資卓越,自小就習慣受人尊敬、追捧,楊塵森寒的殺氣和冷漠的眸光讓他非常不愉快,然而還未待他出言,在童採兒驟變的眼光中,楊塵已經提著霸王槍向他逼迫而來,磅礴的氣勢令得他面上色變。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楊塵的強大,但他對自己同樣充滿信心,單薄的身體泛起青色的霞光,揹負著雙手,鎮定自若地面對著逼來的楊塵。在童採兒後來的談笑中,他這時的樣子非常可笑,隨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兩人中間的道路上,青石鋪就的地板已經四分五裂,無數碎石慢慢漂浮起來,在某個時刻轟然爆碎,化作塵埃飛灑滿天。
而這時候楊塵的氣勢已經攀升到頂點,金色的光華籠罩在他的體表上,如同燃燒的神焰,狂暴的氣息陡然自他的體內爆發而出,前面本從容不迫的陳問大驚失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摔飛入客棧,隨後裡面轟隆隆、轟隆隆的響起撞碎桌椅、碟子、酒壺的雜音。當最終平靜下來時,眾多回過神來的觀戰者吃驚得瞠目結舌,望向楊塵的眼神都充滿敬畏。
童採兒清秀的容顏難以掩飾內心的震撼,沒有人比她清楚陳問的強大,四年前的華山論劍,陳問的道行已經能夠問鼎四大仙門同輩中的前兩百名,然而如此道行竟然抵擋不住楊塵的氣勢,這對於她來說,實在太震撼。
楊塵手持霸王槍,斜指南天,高大偉岸的身軀宛如鋼鐵澆鑄而成,繚繞著耀眼的光華,就這樣安靜地佇立在長街上,給人種不可匹敵的心理錯覺。西風吹亂他漆黑的長髮,半揚起的大紅衣譁然飛舞,濃密的長眉下,望著前方的雙眸蘊著無盡的殺意。
童採兒盯著他霸氣的身影,清澈的大眼奇光閃爍,低聲驚呼修武者,本已經稍微緩和的情緒再度躁動起來。在這個道法昌盛的時代裡,靈士、巫師、魔法師這類和修道者在本質區別不大的體系還比較常見,可是修武者……即便它曾經的輝煌難以超越,出過無數驚動地的人傑天驕,但不可否認它如今已然沒落,就如同英雄未路、美人遲暮,這豈非正是世上最無可奈何的悲哀?縱是昔日再美的風采也只能是後人聆聽的悲歌。這個時候,甚至連童採兒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裡竟然在……仰望楊塵。
陳問提著長劍自客棧裡走出來,身影非常狼狽,雙眼如要噴出火來,還沒有真正交鋒,僅僅是氣勢就令他敗退,對於驕傲的他來說,這等若奇恥大辱,即便是他師兄古熙然和西門黛玉都不可能這樣簡單就擊敗他。憤怒地盯著楊塵的面孔,在記憶中尋找神似的人,然而讓他憋屈的是自己根本不曾認識對方,難道是自己長得太像對方的仇人?
心裡閃過這荒謬的念點,楊塵已經挾著莫大的威壓向他殺來,他雙手持著霞光繚繞的道家仙劍,隔著四五米遠就對楊塵揮出道璀璨奪目的劍光,洶湧的波動撕裂空氣,將河堤上的百年垂柳摧殘得枝葉飄落,然而殺意沖天的楊塵連躲都懶得躲,掄著霸王槍就揮出去,絢爛的鋒芒化解劍光的同時,他已經快如閃電地衝向陳問,長槍揮舞間霸氣凜然,將陳問逼得不斷後退。
槍,本就是兵器中的大殺器,霸王槍,槍尖下面的兩側有四片類似於戟刃的刀刃,兩片向上,兩片朝下,寓意天上人間,唯我獨尊。配合著楊九尺高的強壯體魄,揮起來當真是虎虎生威,氣貫長虹,數米長的金色鋒芒橫掃而出,陳問倉促躲避,冰冷的槍刃緊擦著他的發冠掠過,「嗡——」的破空銳鳴令得他寒毛倒豎,甚至連靈魂都在戰慄。
眼見楊塵手持霸王槍朝他立劈而下,匆忙間他只能硬著頭皮舉劍相擋。隨著「當」的巨響轟然響起,能量風暴浩蕩而出,街邊上有個平日裡磨五穀雜糧的大石磨,這時候被掀飛起來,砸向驚呼吶喊著的眾人。陳問承受不住霸王槍帶來的雄厚氣勁,當著楊塵的面跪下來,雙膝碾碎青磚地面,隨後被楊塵踢飛出去,雙腿貼著地面往後滑退的過程中,仰面噴出口鮮血,在地上灑下數丈長的血花。
尊嚴的踐踏!
曾經自信自負的陳問恨欲抓狂,面色難看到極點,他艱難地抬起頭,眼神憤恨而冷漠地盯著楊塵,如果眼光可以殺人,楊塵如今已然血濺三尺。今日發生的事情註定是他人生中難以洗刷的汙點,自小就高高在上的他不論走到何處都引人矚目,何曾受過這樣的恥辱?竟然當著自己未婚妻的面敗得如此徹底,這讓今後如何面對同輩中的人?
他突然冷森森地笑起來,取出個古銅色的寶塔向楊塵拋來,本是半尺高的寶塔霎時變大到十幾米,散發出比太陽還要刺眼的光華,自高空中急速降下,將楊塵蓋住。只是尚未待他面露喜色,整座寶塔陡然間搖動起來,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轟轟轟轟轟數聲悶響過後,寶塔的塔面寸寸龜裂,而後轟然爆碎。
當碎片落盡時,楊塵安然無恙地站在長街上,手持霸王槍,眸綻冷光地朝陳問望過來,渾身金光閃耀。
陳問眼中的瞳孔急驟收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中品靈寶中的九層鎮妖塔竟然就這樣被打碎,難道修武者都這麼強橫?拄著長劍站起來,如今退縮已經不可能,他吶喊著衝向楊塵,隨後——金鐵交擊聲響徹整條長街,絢爛的鋒芒和璀璨的劍光在道路上縱橫激盪。
兩人交手的速度非常快,動作迅如鬼魅,宛若兩道光束在移動,浩瀚無匹的能量流向著四外洶湧澎湃而去,將道路兩側的攤架、攤車盡數推翻。
不過短短的時間裡長街上已是滿目瘡痍,但是金屬交擊的鏗鏘巨響還在恐怖的持續著,碰撞而出的火花令人眼花繚亂,有時候唰的道氣芒射出來,附近的牆壁就已經破裂,巨大的波動再次將圍觀的人推後出兩三丈的距離,空中飛舞著的碎屑、木葉在刺目的光華中全都化作灰燼,然後……眾人驚駭的目光中,陳問突然倒飛而出,單薄的身體湧動著淡淡的青光,將數十米外的白石高牆撞塌下來,不停地在咳血。
楊塵眸光銳利,單手持霸王槍前行,慢慢向還在地上掙扎的陳問逼近,陳問驚恐地拋來兩把飛鏢,但皆被他的氣場阻擋在身外半米處,而後當的掉落在地。童採兒陡然自場外衝過來,擋在他的身前,陳問終究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自己不在場就算,在場就不能坐視不理,不然就會被人說閒話。
她仰起雪白的下巴對上楊塵冷漠的眼神,黃昏下,嗓音清澈,問楊塵何以要殺陳問?然而楊塵的步伐只是稍頓半晌,隨後自她的身上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擦著她的肩膀而過,留下面色愕然的她怔住兩秒鐘,好……尷尬,竟然……就這樣被無視掉……憤憤不已地轉過身,喂字才剛剛喊出來,霸王槍鋒利的槍尖就已經橫空划過來,唰的帶出震破空氣的刺耳銳響,雪亮的鋒芒驚得她閉上眼睛,後背已然嚇出冷汗,半晌,她戰戰兢兢地睜開眼,視線當中楊塵已經行至陳問身前。
陳問不想死,他還年輕,還沒有徵服童採兒,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當人陷入絕望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敢割頸自刎?顯然陳問不是這種人,於是他捨棄曾經不可褻瀆的自尊,苦苦哀求楊塵,希望楊塵不要殺他。楊塵「呵……」的扯起唇角,露出諷刺的笑容,冷冷地問他如果哀求可以免除不幸,他今日怎麼不饒過王婷婷?
陳問整個人立時變得呆若木雞,他想起古剎內的事情,想起王婷婷在他的身體掙扎、嘶叫、絕望時的情景,這時候他才知曉何以平白無故遭到楊塵的攻殺。但不管怎樣他都不想死,他告訴楊塵他爹爹是縹緲閣的閣主陳宮陳真人,如果楊塵敢殺自己,縹緲閣必定不會放過他。對於這種威脅,楊塵往往都不會理會,霸王槍高高舉起,在黃昏的映照下折射出金黃·色的餘暉,而後帶出哀豔的血花,酉時的殘陽下,楊塵提著陳問的首級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