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答了他,“一個今日剃度的和尚。”
季千裡惑然,“今日剃度僧人許多,施主說哪一個?”
那人瞥他一眼,“自是那最大罪過之人。”
他心中微動,“你說那皈依之人?”
“帶路。”
那人抬手在他背上輕輕一推,一股極重力道便從背上襲來,季千裡身子一個趔趄,緊走出幾步,才沒栽在地上。
“施主,你……”
那人走在莊重古樸的護國寺中,戴著一隻駭人的鬼面,竟不以為怪,反起了閑聊之心,“怎麼?”
皈依之禮是為大禮,季千裡入寺十載,今日還是頭一次耳聞親見,足見其稀罕於世。他午時用飯才聽人說起,任來人是良心難安也好,大痛大悟也罷,是洗清今生罪孽也罷,修來世因果也罷,剃度後,皈依之人便不得返回塵世。不知此人幹什麼要把人帶走。
他想到便問了,“那位施主甘心皈依佛門,不可隨意出寺,你幹什麼要帶他走。”
“皈依佛門?”那人似覺好笑,“在下要帶他走,你看你的佛祖攔不攔得住?”
素來凡塵之人來寺參拜,無不謹言慎行、虔誠跪拜,季千裡從未見過此等怪人,提及佛門,非但沒有絲毫敬意,反而幾次言語輕蔑。
雖不動怒,卻不肯往前走了,“那……我不帶你去。”
那人腳下一頓。
“不帶我去?”
“施主要將佛門中人帶到塵世,對佛祖大不敬,犯‘我慢’之過,我不能帶你去。”
“小師父,”鬼面湊近些許,“你不怕在下殺了你?”
這人真有些奇怪。當他微笑時,好似是個何等和氣之人,即便口中說著殺人,卻也好商好量,好似你若求他兩句,他便可放了你。可當他逼近了,那所有和氣瞬間化作假象,只有種說不出的壓迫。
倒並非僅因他那張鬼面,而是那雙遮在面具下的眼——那裡頭無愛憎,也無喜怒,唯有一種隨心所欲式的漫不經心,好似一切都只隨他高興,這殺人於他也不過是吃飯一般,看他心情,大可多吃兩碗。
季千裡自幼長於寺,人人敬他,這般性命威脅更是平生頭一次見,兼之被人如此迫視,腳下不自覺便倒退了兩步。
“我……我不怕。只不能讓施主去打攪那位師父。”
他嘴裡說著不怕,額上早已冒出冷汗,身子也不自覺一顫,可他人雖在發抖,嘴裡又仍道,“佛門之地,施主不該強人所難,更不應犯下殺孽……”
他壓根沒看清那人是如何動作——但覺脖頸一緊,呼吸也猛一下窒住,脖頸已落入那人指間。
那人捏小雞似的捏著他,“小師父,在下只需稍稍用力,你就要下地獄啦。”
渾身熱血湧向面頰,片刻間季千裡已難以呼吸。他擰起眉頭,“……菩薩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施主……莫造殺孽……快下山……否則佛祖怪罪……”
他年歲不大,身子骨偏瘦,這吃力模樣落在旁人眼中,教人可笑之餘又實有不忍,可那人與他對視片刻,唇邊現出抹冷笑,“你現在入了地獄,我大可找別的和尚為我帶路。”
頸間五指微收。
季千裡疼得難忍,話難成句,“……他們……也不會告訴你…….”
“那我殺光這寺裡和尚試試。”
“……這麼多……你,你既為……救人……為何……要殺人?”季千裡見他唇角帶笑,說的話卻是讓人毛骨悚然,不由又驚、又懼、又急,“……殺人……即作惡,修習……武藝……豈是為……為了殺人……”
“自是為殺人。”
“你……”
“當真不說?”
那人手上力道更甚,季千裡胸肺氣短,臉上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紫,好一番變化後,方才艱難吐出兩個字,“……不……說……”
見那人眸光微沉,心道,莫非今日便要命喪於此?上師午時才要我去見塵世,不想沒有機會。
也許母親所說一劫便是今日也未可知……
就要昏死過去時,腦中又冒出一個念頭:只可惜此人要在此犯殺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