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道:“若如此我等這就去了,童大人保重。”轉身要走。
童牛兒猛地想起一事,道:“還真要麻煩幾位,幫我去天字牢營裡走一遭,告訴那裡的管營卓十七,叫他每日還像往常那樣去我家裡瞧瞧,照顧些個才是。”錦衣衛執禮應下。
童牛兒向幾人背影揮手道:“待我出去再請幾位吃酒相謝——”
幾人也不答應,都在心裡想:等你出來再說吧——怕難些。
兵士見他一身錦衣衛的官服,知道此人也必是有些來歷的,不敢為難。道:“大人,穿這身衣服怕不方便。還是換一身吧,叫別人都能看得過眼去。”
童牛兒以為既然已經在人家的屋簷下,一切都按規矩辦好些,點頭答應。
可待見了兵士拿來的衣衫,卻不禁皺起眉頭。
原來這些衣衫都是從死掉的囚犯身上扒下的,破爛不說,上面盡是汙膿惡血染的印痕,層層疊疊,顯得不勝其髒。
童牛兒正自噁心,聽身後傳來一聲冷笑,有人道:“怎地?童大人,穿不得嗎?和你討飯時的裝扮比起來如何?怕還好些吧?”
轉頭看去,見方威正踱著方步緩慢走過,臉上的陰毒笑容濃烈,顯得好不得意。
童牛兒一直奇怪誰把這件事捅到魏忠賢面前,還道是魏豸那隻沒腳的蟲兒。此時見得方威的表情,心下立時恍然,把事情的前後曲折猜想個大概明白。
正如他所料:方威回京後就尋來在魏忠賢身邊當差的朋友,把那張公文拿與他瞧。
這人終日在閹兒身邊打轉,幫著為惡,對閹兒的一切自然熟悉,能看出別人看不出的細節和破綻。把那張公文只在手裡略微停留,就搖頭道:“仿得如此拙劣,自然是假的。”
方威聽得這一句,如聞天音,叫耳畔生香,令心花怒放。
但不敢莽撞,又追問道:“何以見得?”
那人道:“處處都見得。你看這紙張怎樣粗糙?我家九千歲何曾用過這等低劣的。還有這墨色怎樣淺薄?我家九千歲用的都是藏匿百年的皇家御墨。這朱泥也不對,怎是這個紅豔?還有這字跡——九千歲要是能寫出這多字來,還叫‘目不識丁’嗎?總之處處都不對,顯然是仿的。”
他口口聲聲“我家九千歲”,好似那閹兒是他親爹般可敬。由此可見,世人對權力和金銀的畏懼和貪婪其實遠比對祖宗來得深刻,簡直是列印在骨子裡的痕跡,任憑如何消磨也不會失掉。該當本性如此,已經是後天教化的力量所不及的,能奈何?
方威自知此事關係重大,一旦捅出去,不但能將童牛兒置於死地,也必要牽連銀若雪。她身為主事之將,卻叫手下人欺騙,豈不惹人恥笑?若牽連銀若雪,又怎能不驚動雷怒海?
方威素知雷怒海從來最恨東廠中人明爭暗鬥窩裡反,以為叫別人說自己管教不利,顯得無能。
這件事欺瞞別人容易,但想騙過雷怒海卻是不可能。
想那魏忠賢每日上躥下跳,何等忙碌?怎會有閒心管這件不值如何的小事?是以只能在魏忠賢那裡停留片刻,最後必定還要落入雷怒海的手中掌握決斷。
雷怒海待得知詳細,又豈能輕易與自己善罷?方威想到這裡,禁不住額頰冒汗,猶豫不決。
但念頭兜轉幾個來回之後,方威暗自咬牙。以為雷怒海雖然可怕,卻遠不及童牛兒的可恨教自己心癢。
看如今銀若雪和他已經發展到怎樣不堪的程度?若不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將其除去,叫她二人把生米煮成熟飯,將朽木雕成蘭舟,則自己高攀豪門、掌權奪勢的如意計算就會全盤落空。
不僅如此,來日還要天天看著童牛兒那張小兒嘴臉在面前猙獰,豈能忍受得了?
方威左右權衡,最後還是決定把這張公文連同一千兩黃金交予他的朋友。叫他把這件事情在魏忠賢的面前揭穿,將童牛兒直接幹掉。
果然不出他所料,魏忠賢聽聞後只冷淡一笑,道:“豈敢大膽?把那個什麼牛兒與我抓入詔獄,問明緣由——就交與雷大人辦理吧。”
雷怒海待聽聞此事,直惱得鬚眉皆張,半晌不語。冷靜下來後,以為此事也許不簡單,便遣人傳銀若雪來問。